清晨五點五十分,李寶站在樓下路燈下搓了搓手。
藏藍沖鋒衣口袋里的青銅印硌得大腿生疼,像塊被捂熱的炭。
他望著小區入口處漸亮的天光,聽見引擎聲由遠及近——趙婉兒的銀色SUV裹著晨霧剎在他面前。
車窗降下,姑娘把棒球帽檐往后推了推,馬尾辮從帽頂翹出來:“昨晚收拾裝備到兩點,你倒準時?!八瘟嘶胃瘪{上的保溫袋,“買了薺菜包子,熱乎的?!?/p>
李寶坐進車里,暖意裹著麥香涌過來。
他摸出包子時,青銅印從口袋滑落在地,趙婉兒眼疾手快撿起來,指腹蹭過“袁門“二字:“我奶奶說,這印是當年袁天罡傳給守陵人的信物?!八延≥p輕放回李寶掌心,“我爸總罵我瘋,可昨天見你盯著印的眼神......“她突然踩下油門,“走,先去月牙湖吃早茶?!?/p>
月牙湖的晨霧還沒散透,兩人坐在湖邊茶棚里。
李寶咬著包子,看趙婉兒用茶匙撥弄桂花酒釀圓子,霧氣漫過她發梢,倒像回到小時候在乾陵看晨霧漫過無字碑的模樣?!拔覡敔敵Uf,乾陵的霧有靈性?!八ㄆ饌€圓子,“他守陵那會兒,有次霧里看見兩個穿唐裝的人下棋,等霧散了,棋盤上的石子全變成了星圖?!?/p>
李寶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博物館里袁天罡的星圖拓本,那些彎曲的線條像極了爺爺修故宮時畫的榫卯圖。
正出神,趙婉兒用筷子敲了敲他碗沿:“發什么呆?
古寺十點才開客堂,咱們先去千佛巖轉轉?“
棲霞古寺的紅墻在晨霧里若隱若現。
兩人順著青石階往上走,趙婉兒的登山鞋踩過滿地松針,發出細碎的響。
轉過“棲霞勝境“的牌樓時,李寶聽見鐘磬聲從山坳里浮上來,混著松香,直往人肺里鉆。
千佛巖的洞窟像蜂窩似的嵌在山壁上。
李寶舉著手機拍一尊半殘的彌勒佛,閃光燈亮起的瞬間,趙婉兒突然拽他衣袖:“你看那個!“
最深處的洞窟比其他小一半,龕里的佛像風化得厲害,連眉眼都模糊了。
可就在李寶湊近的剎那,那尊佛的眉間突然亮起一點光——不是香火的暖黃,是幽藍的,像深潭里的磷火。
李寶的后頸瞬間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倒退兩步,登山鞋卡在石縫里,整個人撞在趙婉兒身上。
兩人跌跌撞撞沖出洞窟時,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撞在巖壁上,驚飛了幾只麻雀。
“是...是手機反光?“趙婉兒的聲音在抖。
她摸出手機照向洞窟,光斑掃過佛像時,那點幽藍卻不見了。
李寶攥緊青銅印,印上的紋路硌得掌心發疼:“再...再進去看看?!?/p>
第二次進洞時,李寶的沖鋒衣蹭到潮濕的巖壁,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佛像依舊沉默,眉眼處只有歲月侵蝕的凹痕。
趙婉兒突然合十:“要是真有佛在,就再顯個靈吧。“
話音未落,那點幽藍又亮了。
這次更亮,像顆被擦亮的寶石,從佛像眉間迸射而出,直端端照在李寶額頭上。
他下意識抬手去擋,指尖卻觸到一片溫熱——不是光的溫度,是...像有人用指腹輕輕按了按他的印堂。
“李寶!
李寶你沒事吧?“趙婉兒的手掐住他手腕。
李寶這才發現自己后背全濕了,沖鋒衣貼在身上冷得刺骨。
他望著洞窟外透進來的天光,突然想起爺爺說守陵人能看見“星眼“,說是袁天罡傳下的法子,能看透地脈里的星圖。
兩人離開千佛巖時,山風卷著松濤灌進領口。
趙婉兒把外套系在腰間,發梢沾著洞窟里的潮氣:“我爸說世界上沒鬼,可剛才那光......“她突然頓住,“你說會不會和你那枚印有關?“
李寶摸出青銅印,晨光照在“袁門“二字上,泛著暗啞的光。
他想起俞茹說的地質雷達異常,想起雨夜里烏鴉喙間的牡丹花瓣,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
古寺的知客僧給他們安排了東寮房。
李寶蹲在檐下看香客們上早課,檐角銅鈴被風撞得叮當響。
趙婉兒捧著寺里送的粗瓷碗,盯著碗里的青菜豆腐直皺眉:“我以為至少有素面......“她突然捅了捅李寶,“你看那個僧人。“
穿青灰僧衣的和尚正往香案上換供花,見李寶看過來,雙手合十微笑。
李寶鬼使神差站起來:“師父,能問您點事嗎?“
和尚引他們到禪房,門楣上懸著“空明“二字的木牌。
他給兩人倒了茶,茶湯里浮著片野菊:“兩位可是為千佛巖的光來的?“
李寶的茶杯差點摔在桌上。
他把洞窟里的事原原本本說了,空明始終垂著眼,直到他提到光斑射向額頭時,才抬眼凝視他的印堂:“昨日你印堂有黑氣,今日卻散了?!八腹澾盗诉底姥?,“那光不是鬼火,是佛引。
袁門印......“他突然住口,“有些事,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暮色漫進禪房時,李寶和趙婉兒告辭。
回寮房的路上,趙婉兒踢飛塊小石子:“他說的'佛引'是什么意思?“李寶沒說話,他摸著額角那點被光斑燙過的地方,能清晰感覺到心跳——不是恐懼,是期待,像小時候跟著爺爺修故宮,掀開最后一塊金磚時的期待。
夜來得很快。
李寶躺在硬木板床上,盯著窗戶紙上映著的樹影。
他摸出手機,俞茹的對話框停在“晚安“,撥打過去卻只有忙音。
風卷著松濤撞在窗欞上,他突然想起空明最后說的話:“近日留意牡丹?!?/p>
青銅印在枕頭下硌著后腦勺。
李寶翻了個身,聽見隔壁趙婉兒的床板吱呀響了一聲。
月光漫過窗紙時,他聞到了那股甜腥的牡丹味——和雨夜里一樣,正從門縫底下慢慢滲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