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麗婭的指甲幾乎要掐進磚墻里。
那團灰白色的影子又晃了晃,這次她看清了——是具半透明的人形,脖頸歪成詭異的角度,下頜還滴著暗褐色的液體,在青石板上洇出個模糊的圓。
"啊——!"她的尖叫撞在兩側老墻上,震得頭頂瓦當簌簌落灰。
后頸那股涼意突然變成實質的重量,像有只濕冷的手正順著脊椎往上爬。
她想跑,雙腿卻軟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只能扶著墻一點點蹭,青銅鏡在兜里燙得驚人,隔著布料都灼得皮膚發紅。
"咄!"
一聲低喝炸響在耳畔。
施麗婭眼前閃過刺目的紅光,那團白影"嘶"地尖叫著向后縮去。
她僵著脖子轉頭,見個穿赭紅僧袍的老和尚立在身后,左手結著奇怪的手印,右手握著串暗紅佛珠,每顆珠子都泛著幽光,其中一顆正微微發燙。
白影的輪廓開始扭曲,發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尖嘯。
老和尚佛珠輕抖,那顆發燙的珠子"啪"地彈了出去,白影瞬間被紅光裹住,發出類似紙片燃燒的"噼啪"聲,眨眼間消散在風里。
"女娃,"老和尚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甕,"你身上帶著不該帶的東西。"他的目光掃過施麗婭鼓囊囊的衣兜,眉峰微挑。
施麗婭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出破風箱似的抽氣聲。
老和尚沒再說話,轉身往巷子另一頭走,赭紅僧袍在風里翻卷,很快消失在轉角。
她這才發現自己后背全濕了,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連襪子都被冷汗浸透,黏在鞋底。
"施姐!"
包子鋪方向傳來趙婉兒的呼喊。
施麗婭猛地抬頭,見趙婉兒舉著手機跑過來,張遠山和錢一多跟在后面,李寶捂著腳踝一瘸一拐地落在最后。
"可算找到你了!"趙婉兒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讓施麗婭打了個寒顫,"我們吃完包子發現你沒回來,李寶說要出來找,結果自己摔在門檻上......"
"我這是被門檻記仇了。"李寶勉強扯出個笑,額角還沾著灰,"施姐你沒事吧?
臉色白得跟剛從冰窖里撈出來似的。"
施麗婭下意識摸向兜里的青銅鏡——鏡面已經涼了,涼得像塊浸過井水的石頭。
她盯著李寶的眼睛,突然想起他體內有顆舍利子,剛才老和尚的紅光......難道?
"先回旅館吧。"張遠山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老板娘說給你們打包了包子,我結過賬了。"他的手指搭在她腕間,明顯感覺到那細弱的脈搏跳得像擂鼓。
小旅館的燈泡在頭頂晃著昏黃的光。
施麗婭把青銅鏡拍在床頭柜上,鏡面映出她散亂的發梢和泛紅的眼尾。
趙婉兒倒了杯熱水塞給她,她捧著杯子,指尖還在抖。
"那影子......那東西,就跟貼在我后背上似的。"她喉嚨發緊,"還有那面鏡子,剛才在巷子里突然就燙起來了,像塊燒紅的鐵。
老和尚出現的時候,我兜里的鏡子又涼了......"
張遠山從背包里取出放大鏡,俯身觀察青銅鏡。
鏡面泛著青黑,邊緣刻著細密的云雷紋,中心位置有個模糊的圓形凹痕,像是被什么硬物長期壓過。
"袁天罡的鎮墓器。"他低聲重復著施麗婭之前的話,"你上次碰它時掌心的傷口,是不是正好在這個位置?"他用放大鏡指著凹痕。
施麗婭抬起手,掌心里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形狀竟和鏡中凹痕分毫不差。
她倒抽一口冷氣,杯子里的水濺出來,濕了前襟。
"還有那個老和尚。"錢一多湊過來,"他手里的佛珠我瞅著不對勁兒,有顆珠子的顏色跟李寶上次說的舍利子......"
"噓。"趙婉兒捅了捅他的腰。
李寶正坐在墻角揉腳踝,聽見"舍利子"三個字,抬頭看了施麗婭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施麗婭突然抓住張遠山的手腕:"老張,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影子......是鬼嗎?"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皮膚里,"我媽生病要錢,我租房子要錢,我沒想沾這些邪門東西的......"
張遠山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后的目光沉得像口井:"你遇到的,應該是被鎮在鏡里的冤魂。"他頓了頓,指節敲了敲青銅鏡,"袁天罡的鎮墓器,哪是隨便什么東西都能鎮的?"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窗外的風掀起窗簾,掠過鏡面時發出細微的"嗡"鳴,像有人在極遠處嘆氣。
施麗婭盯著鏡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袁風后頸那道暗紅的抓痕。
她打了個寒顫,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水已經涼了,冰得她胃里抽痛。
張遠山把青銅鏡收進黑布包裹,系繩時抬頭看她:"今晚別再碰這東西。"他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等明天......我給你看樣東西。"
燈泡在頭頂晃出昏黃的光圈,施麗婭的指甲還掐在張遠山腕間,指節泛著青白。
張遠山任她抓著,從背包最里層摸出個泛黃的筆記本,紙頁間夾著半片褪色的經幡:"你遇的不是普通臟東西。
袁天罡的鎮墓器,鎮的是有執念的怨魂——執念越深,鎮得越牢,可一旦鎮器受損......"他翻開筆記本,露出幾頁工整的小楷,"李寶體內的舍利子,是唐玄奘譯經時開過光的,能破陰祟。
你在巷子里覺得鏡子發燙,是鎮器里的怨氣在掙扎;老和尚出現時鏡子變涼,是因為舍利子的光先一步壓了怨氣。"
李寶原本垂著揉腳踝的手突然頓住。
他想起剛才在包子鋪門檻絆倒時,胸口突然竄起股熱流,像塊燒紅的炭球順著血脈往喉嚨里鉆,等他爬起來時,后頸的涼意竟淡了不少——原來那不是錯覺?
他下意識摸向心口,隔著衣服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去年在乾陵地宮裂縫里撿到的舍利子,此刻正貼著皮膚微微發燙。
"你是說......"施麗婭的聲音發顫,"我兜里的鏡子鎮著冤魂,剛才那東西要出來,是李寶的舍利子......"
"替老和尚先擋了道。"張遠山合上筆記本,"那老和尚的佛珠我瞧著像檀木摻了朱砂,頂多鎮個普通游魂。
要不是舍利子提前激發,那東西怕是要纏上你三天三夜。"
錢一多"嚯"了聲,湊到李寶跟前扒拉他衣領:"讓咱瞅瞅那寶貝長啥樣?
咱跑了半輩子古墓,就沒摸過真舍利!"李寶笑著拍開他手,耳尖卻紅了——這舍利子自打進他體內,除了張遠山誰都沒見過,連他自己也是偶爾洗澡時摸到心口有塊凸起,才確定它還在。
"可為啥舍利子沒把那東西徹底滅了?"趙婉兒突然插話。
她蹲在施麗婭身邊,正用吹風機吹施麗婭濕透的后頸,"我奶奶說過,佛法是渡魂,不是滅魂。
要是那冤魂有沒了的心愿......"
"沒申的冤。"李寶接口。
他望著墻角晃動的影子,喉結動了動,"我在地宮遇過類似的。
有回碰到個守陵人的魂,舍利子照上去它不躲,反而往光里湊,后來才知道他是被冤枉偷了陪葬品,砍了頭。"
施麗婭的手"啪"地扣在床頭柜上,青銅鏡的黑布包裹被震得滑出半角:"那、那冤魂......會不會跟我有關?"她想起今早買包子時,郭老板遞蒸籠的手在抖,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我今天在包子鋪多問了兩句鏡子的來歷,郭老板臉色一下就白了,說這鏡子是他爺爺撿的,讓我千萬別碰......"
"郭老板?"趙婉兒關掉吹風機,睫毛忽閃忽閃,"他今早給我找錢時,手指上有道新傷,像是被刀劃的,血都沒擦干凈......"
"打住。"李寶突然提高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望著施麗婭發白的嘴唇,放緩語氣:"咱們現在沒證據,別亂猜。
要是真跟郭老板有關,打草驚蛇反添麻煩。"
張遠山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小李說得對。
這事兒得慢慢來。
這樣——"他指了指窗外漸暗的天色,"明兒我去縣圖書館查袁天罡鎮墓器的記載,你們幾個就在鎮上轉轉,別單獨行動。
施麗婭,鏡子我先收著,你別碰。"
施麗婭盯著他把黑布包裹塞進背包,喉結動了動,到底沒說話。
錢一多掏出手機看時間,突然咋呼起來:"都七點半了!
我早上買的醬牛肉還擱旅館冰箱里呢,再不吃該壞了!"他邊說邊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又回頭擠眉弄眼,"婉兒,你不是說想吃鎮西頭的糖畫?
明兒咱早去,我請你!"
"去你的。"趙婉兒笑著扔枕頭,卻偷偷瞥了眼李寶。
李寶正低頭揉腳踝,沒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在想張遠山說的"慢慢來",可這"慢慢來"要多久?
要是那冤魂再纏上施麗婭......他摸了摸心口發燙的舍利子,指甲無意識摳進掌心。
夜漸深時,旅館外的青石板路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趙婉兒趴在窗臺上看月亮,突然"咦"了聲:"你們瞧,門口地上有張紙!"
李寶瘸著腿湊過去,彎腰撿起——是張泛黃的毛邊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個扭曲的"陰"字,背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陰陽之地,速離。"字跡有些模糊,像是沾了水又被曬干的。
"袁風?"施麗婭湊過來看,"他后頸的抓痕......"
"先收著。"張遠山伸手要接,李寶卻捏緊了紙。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照出他緊抿的嘴角——袁風是他們在鎮上認識的導游,前天還說要帶他們去看唐代的牡丹臺,怎么突然留這種紙條?
"明兒......"趙婉兒突然打了個哈欠,"明兒我提議去踏青!
鎮東頭的山上有片野杏林,開得正艷呢!"她笑著轉向李寶,"你不是說腳踝不疼了?
正好去散散心!"
李寶望著她發亮的眼睛,到底沒說破自己腳踝還在隱隱作痛。
他把紙條塞進褲兜,抬頭時正撞見張遠山的目光——老教授微微搖頭,又迅速低頭整理資料。
窗外的風掀起窗簾,掃過每個人的衣角,像只無形的手,輕輕扯了扯即將展開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