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白熾燈在凌晨三點時顯得格外刺眼,燈罩上落著層薄灰,把光暈染成渾濁的鵝黃。
許斌的后頸抵著冷硬的椅背,喉結動了動,指甲縫里的黑泥在桌面投下細碎陰影:"我真沒殺人...朱總就說那盒子重要,讓我偷,沒說要人命啊..."
小宋把保溫杯重重磕在桌上,杯底與金屬桌面碰撞出脆響。
他熬得眼尾泛紅,警服第二顆紐扣松著,露出鎖骨處的舊疤——那是三年前追逃犯時被匕首劃的。"許斌,你手機里九點十七分的消息怎么解釋?"他抽出張A4紙拍在對方面前,"技術科復原了網吧監控,你進周麗華辦公室時戴了橡膠手套,可窗臺的泥腳印是42碼,和你今早穿的那雙破球鞋鞋底花紋完全吻合。"
許斌的目光掃過腳印比對圖,忽然開始扯衣領:"那...那是我進去時太慌,鞋上沾了樓道的泥!
我進去時周麗華已經死了,我就拿了盒子和錢,真沒碰她!"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摳著椅腿,小指缺失的斷口處泛著青白,"朱總說事成后給我十萬,先打五萬定金,我...我就是貪財..."
"貪財到連殺人都敢?"小宋往前探身,陰影罩住許斌的臉,"周麗華死亡時間是昨晚十點到十點半,你十點十五分進的辦公室,十點四十離開。
監控顯示你在樓道里站了三分鐘,這三分鐘你在干什么?"他摸出包煙,抽出一根在指間轉著,"說,是不是朱總讓你滅口?"
許斌突然哭出聲,鼻涕泡在人中處顫巍巍的:"我對天發誓!
朱總就發了條消息:'東西拿到就行,人別留活口',我...我哪敢不聽啊!
可我進去時她已經沒氣了,脖子上的紅印子青紫色的,舌頭都伸出來半截..."他猛地捂住嘴,肩膀劇烈起伏,"我就想著拿了東西趕緊跑,真沒想殺人..."
"那'貨已到手,人處理干凈了'這條消息是誰發的?"小宋把手機推過去,屏幕裂痕像道猙獰的疤,"你發完消息半小時后,朱總給你轉了三萬,剩下的七萬說等驗貨再給。"他指節敲了敲轉賬記錄截圖,"許斌,你當警察是傻子?
沒處理人,他為什么先打錢?"
許斌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斷指的殘端滲出血珠:"我...我就是想嚇唬朱總,讓他趕緊打錢!
我真沒碰周麗華,她當時...當時涼得像塊冰!"他突然抓住小宋的手腕,指甲縫里的黑泥蹭在警服上,"警察同志,我有前科不假,可殺人這種事我真不敢!
你去查朱總,他和周麗華關系不正常,我聽他們通電話,朱總說'再鬧就魚死網破'..."
小宋甩開他的手,掏出濕巾擦了擦手腕:"朱總就是朱子華?
周麗華的丈夫?"
許斌拼命點頭,額頭抵著桌沿:"對!
就宏義集團那個朱總,周麗華在師范大學當講師,朱子華嫌她天天鼓搗什么古畫,說她丟人現眼。
上個月我幫朱總收賬,在停車場聽見他罵周麗華'瘋了似的查趙老頭的死,早晚把咱倆都搭進去'..."
小宋的瞳孔微微收縮。
趙老頭?
趙勝利教授?
三天前剛在殯儀館辦了追悼會的那位美術界泰斗?
他壓下心里的波動,翻開審訊筆錄:"接著說,你偷的盒子里有什么?"
許斌突然噤聲,喉結像吞了顆棗核似的上下滾動。
小宋盯著他泛白的嘴唇,從抽屜里取出個證物袋——里面是團皺巴巴的塑料袋,"這是在你網吧座位底下找到的,裝過芝麻糊的袋子。
周麗華辦公室垃圾桶里也有同款,生產日期都是上周四。"他頓了頓,"趙勝利教授死亡當天,喝的就是這種芝麻糊。"
許斌的臉瞬間煞白,斷指的手開始發抖:"我...我不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朱總說只要拿到就行。
我偷的時候盒子敞著,里面有本日記,還有個青銅小鼎,鼎身上刻著花...對了,日記里夾著張照片,是周麗華和個年輕男人的合影,那男的我見過!"他突然提高聲音,"在周麗華辦公室樓下,上周三晚上,那男的揪著她衣領說'你敢說出去我就把裸照發網上',周麗華哭著說'趙老師對我像親女兒,你不能害他'..."
小宋的筆停在半空。
他想起今早去周麗華辦公室時,窗臺上擺著束白菊,花莖上還沾著新鮮水珠——趙勝利教授的葬禮是前天,看來周麗華剛從殯儀館回來。
他把證物袋推過去:"是這個男人嗎?"照片里的許鑫穿著美院校服,胳膊搭在周麗華肩上,嘴角帶著輕佻的笑。
許斌盯著照片猛點頭,額頭的汗滴砸在筆錄上,暈開團墨跡:"就他!
周麗華日記里寫...寫許鑫是趙教授的干兒子,跟她學工筆牡丹,后來...后來睡了她,還偷她的畫去賣。
趙教授發現后要報警,許鑫就威脅說...說周麗華當年為了留校,給系主任送過禮,要是鬧大了大家都不好看..."
小宋的后槽牙咬得發疼。
他想起昨天去美院走訪時,老保安說趙教授死前三天突然性情大變,半夜在畫室喊"牡丹成精了",還把自己鎖在儲藏室里。
法醫初步判斷是心梗,但周麗華堅持要解剖,結果在胃里發現了大量芝麻素——芝麻和雞肉同食會產生致命毒素,而趙教授當天中午剛吃了雞湯面,下午又喝了學生送的芝麻糊。
"周麗華的日記在哪?"小宋突然按住許斌的手背,"你說偷了盒子,里面有日記,現在在哪?"
許斌的肩膀垮下來,像被抽了脊梁骨:"朱總今早來網吧找我,說要驗貨。
我把盒子給他,他翻了翻,拿走了日記和青銅鼎,給了我張支票,說等風頭過了去取錢。"他指了指自己的破牛仔褲,"支票在褲兜夾層里,我沒敢花..."
小宋摸出橡膠手套戴上,蹲下身翻找。
許斌的褲兜散發著汗酸和煙味,夾層里果然有張皺巴巴的支票,金額是七萬,出票人欄寫著"朱子華"。
他站起身時膝蓋撞在桌角,疼得倒抽冷氣,卻顧不上揉,只盯著許斌:"朱子華現在在哪?"
"不知道!"許斌縮成團,"他拿了東西就走了,說'別聯系我,聯系就是死'。
警察同志,我真的就圖那點錢,沒殺人啊..."
凌晨五點的天光透過審訊室小窗滲進來,帶著點青灰色。
小宋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沖門外招了招手:"老陳,帶他去指認贓物地點。"他又轉頭看向許斌,"要是敢耍花樣,襲警加盜竊罪,夠你蹲十年。"
許斌的腿肚子直打顫,被老陳架著往外走時,突然回頭喊:"警察同志,周麗華日記最后一頁寫著'阿爺的墓在鷹嘴崖第三道山凹,龜背石下',朱子華這兩天總盯著地圖看,說不定..."
"閉嘴!"老陳搡了他一把,鐵門"哐當"一聲關上。
小宋站在走廊里,看著許斌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這才摸出手機給技術科發消息:"查朱子華近三天行蹤,重點監控鷹嘴崖附近。"他轉身走向證物室,許斌藏在網吧儲物柜里的馬甲袋還沒開封,袋口露出半截泛黃的紙頁——是周麗華的日記本。
塑料封條撕開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小宋翻開日記,第一頁就飄出片干枯的牡丹花瓣,夾著張照片:年輕的周麗華穿著藍布衫,站在趙勝利教授身邊,兩人都捧著剛完成的工筆畫,背景是美院后山上的老牡丹園。
"1998年5月12日 晴
趙老師說我畫的牡丹有股子野氣,像要從宣紙上跳出來咬人。
他揉著我發僵的手腕說:'小周啊,畫畫要走心,可別被執念困住。
'那時我怎么懂呢?
我只知道,要是沒趙老師替我澄清'抄襲'謠言,我早被美院開除了..."
"2023年3月7日 陰
許鑫跪在畫室哭,說他爸賭錢欠了高利貸,求我借他十萬。
我信了,把攢了三年的獎金轉給他。
可昨天在酒吧看見他摟著新歡,手腕上的百達翡麗亮得刺眼——那是我用賣畫的錢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2023年4月15日 暴雨
許鑫把床照發我手機,說要是敢告訴趙老師,就把照片貼滿美院。
我站在頂樓往下看,風灌進領口,涼得刺骨。
可趙老師剛做完心臟支架手術,我怎么忍心讓他再受刺激?"
"2023年5月20日 晴
趙老師說要把畢生收藏的古畫捐給博物館,許鑫急了,在辦公室摔杯子:'您死了我喝西北風去?
'老師摸著胸口說:'我早立了遺囑,你要是再鬧,連喪葬費都不給你留。
'我看著許鑫扭曲的臉,突然想起后山那株百年老牡丹——開得最艷的時候,也是蟲蛀得最狠的時候。"
"2023年6月1日 陰
許鑫給趙老師送了芝麻糊,說是什么養生秘方。
我盯著他手里的罐子,突然想起《金匱要略》里說'雞肉不可與芝麻同食'。
老師中午喝了雞湯,下午又喝了芝麻糊...我站在儲藏室門外,聽著里面的喘息聲越來越弱,突然覺得那株老牡丹的根,終于把毒汁熬成了花。"
小宋的手指在"毒汁熬成了花"幾個字上頓住,日記本從指間滑落,砸在水泥地上發出悶響。
窗外的天光更亮了,照得走廊地磚泛著冷白,他卻覺得后頸發涼——原來趙勝利教授不是死于心梗,而是被最信任的學生和"女兒"聯合毒殺。
"小宋!"老陳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許斌帶我們去了河西巷的老房子,在炕洞底下翻出個青銅鼎,刻著牡丹紋,和你說的一樣。"他晃了晃證物袋,"不過朱子華拿走的日記和照片,許斌說他也不知道在哪。"
小宋彎腰撿起日記本,封皮上沾了塊灰,像朵枯萎的牡丹。
他抬頭看向窗外,晨霧里隱約能看見鷹嘴崖的輪廓,突然想起許斌在審訊室喊的那句話——"龜背石下"。
此時,鷹嘴崖第三道山凹里,朱子華正背著個褪色的藍布袋子,蹲在塊形似龜背的巨石前。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從口袋里掏出張泛黃的地圖,地圖角落用朱砂畫著朵牡丹,旁邊寫著"周老太爺之墓"。
山風卷著松濤聲吹過,布袋子里傳來細微的碰撞聲——是那尊刻著牡丹紋的青銅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