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痛感順著神經竄到天靈蓋,才勉強止住雙腿的顫抖。
他彎腰去撿手電,指尖剛碰到冰涼的金屬外殼,后頸突然被什么東西掃了一下——像是蛛絲,又比蛛絲粗硬。
他猛地轉頭,手電光斜著照過去,映出影壁前半人高的供桌。
供桌后倚著尊黑黢黢的"人",道袍下擺垂到地面,頭顱低垂,下巴幾乎要磕在胸口。
"道...道士?"他的聲音破了音,手電在掌心滑了兩滑,光斑掃過那"人"的腳背——是雙麻鞋,鞋尖沾著暗紅的漬,像干涸的血。
風從主墓室的門縫里鉆進來,掀起道袍的袖口。
朱子華看清了:那只手的皮膚緊貼著骨頭,指甲長得能勾住磚縫,腕骨上套著枚銅戒指,刻著"張記"二字——和方才掉在腳邊的斷手,正是一對。
"操!"他踉蹌著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磚墻上。
鐵刺擦過耳尖時的刺痛突然變得清晰,血珠順著脖子滾進衣領,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供桌下有塊青石板裂了條縫,露出半截泛黃的絹帛。
他盯著那絹帛,喉結動了動——趙亮明說過,周老太爺發跡前給大戶人家當賬房,最恨別人查他的舊底,所以修墓時特意找了個會風水的道士,把機關全刻在墓室影壁上。
"原來...原來這道士沒走。"他喘著粗氣,手電光哆哆嗦嗦地往上移。
道士的臉藏在陰影里,可那道袍上的太極紋他認得——和周老太爺傳給兒子的那本《陰陽宅譜》封皮上的一模一樣。
絹帛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幾個褪色的墨字:"壬申年七月十五,藥入茶盞,道士三叩首。"
朱子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天前在舊書市場淘到的縣志:周老太爺發家那年,縣城連死七個風水先生,官府查了半年,只在最后一個先生的茶碗里檢出了鶴頂紅。
"您老怕他泄露墓中機關?"他對著空氣喃喃,"還是怕他算出您那些見不得光的陰事?"
道袍突然發出"簌簌"的輕響。
朱子華的手電"哐當"砸在地上,這次光斑正對著道士的臉——眼眶里塞著團爛布,嘴張得能塞進拳頭,舌尖發黑,半條垂在下巴上。
他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供桌下的絹帛被風完全掀開,上面的字像活了似的往他眼里鉆:"道士求活,以守陵換命。
周爺笑,說陰魂要索的是造孽的主,哪會找看門的?"
"放屁!"他罵了一句,聲音卻軟得像棉花。
記憶突然涌上來:上個月在趙亮明家,劉一鳴舉著本破經卷說,周老太爺的發家貨里有批唐墓明器,其中有個陶俑手里捧著卷《大日經》,經尾寫著"玄奘譯"。
風更大了,主墓室的石門"吱呀"又開了寸許,混著沉水香的腐味撲出來,裹著聲含糊的"阿彌陀佛"。
朱子華的頭皮炸開。
他撲過去抓起絹帛,絹尾畫著幅小圖:唐僧騎白馬,后面跟著個挑擔的小行者,前面站著個戴方巾的文官,手里舉著支筆,筆桿上纏著金錠。
"文明天王?"他想起劉一鳴說過的野史,"唐長老取經回來,太宗讓他再去西天送經,結果被文明天王截了——天王說東土文字能鎮邪,筆桿子蘸了金粉,連佛偈都壓得住。"
絹帛最底下歪歪扭扭寫著行小字:"周爺問,小行者怎的拿不起那筆?"
主墓室里傳來"咔"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碎了。
朱子華猛地抬頭,正看見道士的手從道袍里滑出來,指骨間夾著支褪色的狼毫筆,筆桿上還纏著半片金箔——和絹帛上畫的那支,分毫不差。
他的手指摳進絹帛,指甲縫里滲出血珠。
后頸又被什么掃了一下,這次他沒敢回頭——他聞見了,是沉水香混著腐肉的味道,正從他后頸往衣領里鉆。
"周...周爺,您當年是不是也想問這個?"他對著道士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小行者拿不起文筆,那要是換個造了七樁孽的賬房先生..."
主墓室的石門"轟"地完全洞開,黑暗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尖擦過他的褲腳。
朱子華尖叫著往前撲,正好撞在供桌上。
道士的頭顱"咔嗒"掉在他腳邊,眼眶里的爛布散開來,露出張泛黃的紙——上面赫然寫著"玄奘再西記"。
風卷著紙頁翻起來,最后一頁的字被撕了半張,只看得見"...金錠壓佛偈,文筆鎮陰魂,若遇造孽者..."
朱子華抓起那張紙塞進懷里,連滾帶爬往主墓室跑。
身后傳來骨節摩擦的輕響,他不敢回頭,只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混著個沙啞的低語:"周爺當年沒問完...你替他問?"
主墓室的燈突然亮了——是趙亮明的手電光。
朱子華撲過去,卻被人一把推開。
趙亮明盯著他懷里的紙頁,眼睛亮得嚇人:"找到文明天王的東西了?"
朱子華喘著粗氣回頭,就見影壁前的道士只剩具空蕩蕩的骨架,腳邊的青銅劍不知何時插在了供桌上,劍鞘云紋泛著幽光,正對著他懷里的紙頁。
"周爺當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問小行者為啥拿不起文筆...是不是因為..."
"閉嘴!"趙亮明掐住他的脖子,"先把主墓室的東西搬出去,其他事回去再說。"
朱子華看著趙亮明轉身的背影,突然想起絹帛上的最后一句話:"文筆認主,金錠鎖魂,造孽者持之,魂入筆鋒。"
主墓室里傳來許生明的驚呼:"快看這壁畫!
唐僧、小行者、文明天王...和經卷上畫的一模一樣!"
趙亮明的腳步頓了頓。
朱子華摸著懷里的紙頁,后頸的血還在流,滴在紙上,把"造孽者"三個字暈染成了暗紅色。
他突然笑了——周老太爺當年沒弄明白的事,說不定今天就能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