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攥著手機的手沁出薄汗,他輕手輕腳拉開門,樓道里的穿堂風裹著竹葉清香灌進來,卻讓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二樓盡頭的房間門虛掩著,張遠山的呼嚕聲像拉風箱似的傳出來——這道士平時總端著仙風道骨的架子,睡熟了倒像個沒牙的老孩童。
“遠山哥!”李寶敲了敲木門,指節(jié)剛碰到門板就聽見里頭“咔嗒”一聲,門被從內(nèi)拉開。
張遠山穿著月白色道袍站在陰影里,手里攥著枚青銅八卦鏡,鏡面上浮著層細密的水霧,“聽見動靜了?”他聲線比平時低了兩度,眼底卻亮得驚人,顯然根本沒睡實。
樓梯口傳來拖沓的腳步聲,錢一多揉著亂發(fā)從一樓上來,T恤下擺還沾著草屑,“我聽見你們屋有動靜,過來瞅瞅——咋?鬧鬼了?”他嘴上說得輕松,喉結(jié)卻上下滾動,目光直往李寶身后的黑暗里剜。
“可能是虛驚。”李寶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但婉兒和麗婭不敢睡,咱們……一起去她倆屋坐坐?”
張遠山?jīng)]接話,抬手用八卦鏡照了照樓道天花板,鏡面突然泛起暗黃光暈。
他皺了皺眉,把鏡子收進袖中:“走。”
趙婉兒和施麗婭擠在床角,見四個人影涌進來,施麗婭差點尖叫出聲,直到看清是李寶他們才捂住嘴,眼睛卻還是瞪得溜圓。
錢一多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大老爺們都在這兒,有啥好怕的?要不咱說點樂呵的?我上次在秦嶺拉貨,碰著個山民非說他見過野人,褲襠都被扯爛了……”
“一多!”李寶打斷他的胡侃,指了指墻上的掛鐘——凌晨一點十七分,“要不咱們天亮就去彎道看看?昨晚那紅影子……總得弄明白是啥。”
趙婉兒扯了扯他的衣角:“你是說……那個‘女鬼’?”
“女鬼?”錢一多猛地直起身子,“合著你們也見著紅影子了?我昨晚撞車那會兒,就瞅見個紅衣裳的影子飄過去!”
張遠山突然抬手按住錢一多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T恤滲進來:“莫慌。”他轉(zhuǎn)向李寶,“我夜里用羅庚測過,這院子的氣數(shù)沒問題,許是外邪。”
李寶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邊緣——那是導師送的,刻著“慎思明辨”四個字。
他深吸一口氣:“天亮就去。”
晨光透過竹簾漏進來時,農(nóng)家樂的老板娘端來熱氣騰騰的紅薯粥。
施麗婭咬著咸菜疙瘩,眼睛還是腫的:“李寶,你說那紅影子……真不是鬼?”
“咱們搞考古的,不信邪。”李寶舀了勺粥,碗沿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fā)顫,“但得弄清楚是啥。”
錢一多把空碗一推:“走!我開車。”他拍著胸脯,可鑰匙串在手里晃得叮當響,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越野車碾過碎石路時,李寶盯著窗外倒退的竹林。
晨霧還沒散透,竹葉上的水珠折射著微光,像撒了把碎鉆。
趙婉兒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到了!”
彎道處的警示牌還歪在路邊,錢一多把車停在昨晚撞樹的位置。
李寶跳下車,仰頭望向山崖。
晨光正從東側(cè)的山尖斜斜切下來,照在對面峭壁的赭紅色巖層上——那些巖石紋路歪歪扭扭,在霧靄里真像垂落的衣擺。
“看!”他指著巖壁,“那片紅石頭,加上晨霧的折射,從咱們這個角度看……像不像穿紅衣的人影?”
張遠山摸出羅盤轉(zhuǎn)了轉(zhuǎn),指針突然劇烈震顫:“巖壁里有赤鐵礦,能聚光。”他抬頭瞇眼,“昨晚月相是下弦月,月光從這兒照過來……”他抬手比了個角度,“赤鐵礦把月光折射到彎道,加上風動竹影……可不就成了‘女鬼’?”
錢一多湊近巖壁摸了把,指尖沾了層紅色礦粉:“合著我昨晚是被石頭影子嚇的?”他撓著后腦勺笑出聲,“得虧沒撞壞車,要不老板得讓我賠死!”
趙婉兒踮腳看了看,突然拍掌:“我知道了!昨晚那聲悶響,是石頭風化脫落砸在地上!”她指著巖壁下方,果然有塊半人高的碎石,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施麗婭蹲下去摸了摸碎石,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子:“原來不是鬼啊!”她的笑聲驚飛了幾只竹雞,撲棱棱往林子里鉆。
返回車上時,錢一多踩油門的腳明顯輕快了。
他從后視鏡里瞥了李寶一眼:“為啥就我和你瞅見‘女鬼’?婉兒她們沒看見?”
“你撞車那會兒急打方向盤,車頭偏了三十度。”李寶掏出手機調(diào)出昨晚的行車記錄儀截圖,“你看,這角度剛好能接住巖壁的反光;我在二樓窗戶,高度和你撞車時的視線平行。”他指了指截圖里模糊的紅影,“婉兒她們在屋里,窗戶被竹簾擋了一半,自然看不見。”
錢一多吹了聲口哨:“得嘞!下回再遇著這事兒,我直接搬塊石頭砸過去——反正是石頭影子,砸不壞!”
越野車碾過乾陵的石獅子時,晨霧已經(jīng)散得干干凈凈。
朱雀門外的無字碑在陽光下泛著青灰,石人石馬的輪廓清晰得連衣紋都能數(shù)清。
趙婉兒舉著相機咔嚓咔嚓拍個不停,施麗婭揪著李寶的袖子問這問那,錢一多則蹲在神道邊研究石獅子嘴里的繡球——說是研究,倒更像在和石獅子比誰的指甲更臟。
張遠山卻沒跟著起哄。
他沿著神道慢慢走著,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畫著奇怪的符號,走到乾陵東南方時突然停住。
李寶注意到他的腳步,湊過去:“遠山哥?”
“四象。”張遠山指了指東方的九嵕山,“青龍位有山脈盤繞;西方的漠谷河是白虎,水流暗合七宿方位;南邊的乳峰雙峙是朱雀,北坡的丘陵是玄武。”他從背包里摸出張泛黃的《長安圖志》殘頁,“袁天罡、李淳風當年選址,用的是四象鎮(zhèn)陵局。”
“鎮(zhèn)陵?”趙婉兒湊過來,相機鏡頭差點戳到張遠山鼻尖,“鎮(zhèn)啥?”
張遠山?jīng)]答話,指尖輕輕劃過殘頁上的星圖。
風掀起他的道袍下擺,露出腳邊一塊半埋在土里的青磚——磚面上刻著模糊的二十八宿紋,在陽光下泛著幽光。
李寶蹲下去摸了摸磚面,指尖觸到紋路里的凹痕,像被某種利器反復刻過。
他抬頭時,張遠山正望著乾陵的封土堆,道袍被風鼓起,倒真像從千年前走出來的方士。
“這局……不簡單。”張遠山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讓李寶后頸一緊。
他想起導師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乾陵的秘密,不在地宮,在局里。”
錢一多的喊聲從神道那頭飄過來:“走啊!去看述圣紀碑!”施麗婭拽著趙婉兒的胳膊往碑亭跑,裙角掃過草葉上的露珠。
李寶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土,目光卻落在張遠山手里的羅盤上——指針正穩(wěn)穩(wěn)指向四個方向,像被某種力量牢牢釘住。
“四象鎮(zhèn)陵。”李寶默念著,忽然覺得封土堆上的蒼松都多了幾分肅穆。
張遠山轉(zhuǎn)頭看他,眼底有光在閃:“寶子,等會兒我給你講講這局的門道……”
錢一多的喇叭聲打斷了他的話。
李寶應了一聲,跟著眾人往碑亭走,可張遠山的話像顆種子,在他心里慢慢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