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麗婭是被消毒水的氣味嗆醒的。
她的睫毛顫了顫,最先觸到的是后頸鉆心的疼,像有人拿燒紅的鐵釘釘進骨頭。
接著是耳畔的說話聲,模糊得像隔了層毛玻璃,直到李寶帶著顫音的“醒了“撞進耳膜,她才緩緩睜開眼。
民宿的天花板在眼前晃成重影,李寶的臉湊過來時,她看見他眼下烏青得像涂了墨,手指按在她手背的力度大得發(fā)疼:“婭姐,你睡了整宿。“
整宿?
施麗婭的太陽穴突突跳著,記憶碎片開始翻涌——山道上打滑的車,后視鏡里三個滴水的鬼魂,沈露的指甲掐進脖子的刺痛,空明禪師喊“閉眼“時那聲玻璃碎裂......她猛地攥住李寶手腕,指甲幾乎陷進他皮膚里:“沈露!
還有那個老太太和小孩!
他們......“
“噓,噓。“趙婉兒從床尾繞過來,握住她另一只手,掌心的溫度讓施麗婭想起昨晚民宿暖爐旁的熱姜茶,“禪師說那三個鬼魂被他的金剛咒震散了,暫時傷不了人?!?/p>
施麗婭這才注意到床腳坐著的空明禪師。
老和尚盤著腿,僧袍上的血漬已經(jīng)洗得泛白,見她望過來,雙手合十:“女施主受驚了?!?/p>
“他們......他們說在山道上困了十年?!笆悑I的聲音發(fā)顫,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沈露的頭發(fā)里纏著方向盤,老太太脖子是反的,小孩的舌頭......“她突然哽住,眼淚順著鬢角滲進枕頭,“我當時要是沒踩錯油門,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手機不對勁......“
“這不是你的錯?!袄顚毘榱藦埣埥戆丛谒畚?,指腹蹭過她脖子上淡青的指痕,聲音突然啞了,“你車撞上路肩時,安全氣囊都彈出來了,要不是禪師......“
“是老衲的念珠擋了那一下。“空明禪師抬手指向窗臺,施麗婭這才看見那串斷裂的檀木珠,十二顆珠子裂成兩半,切口泛著焦黑,“女施主命數(shù)未絕,又有善念護持,鬼魂才未能下死手?!?/p>
張遠山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端著碗熱粥:“我查了鎮(zhèn)志,十年前這條山路確實出過車禍。
一輛載著祖孫三代的面包車墜崖,司機是個剛畢業(yè)的女大學生,叫沈露?!八D了頓,把粥擱在床頭柜上,“鎮(zhèn)醫(yī)院的老護士說,那三個死者當時死狀極慘,尸體在崖底泡了三天才被找到,怨氣重得很。“
施麗婭盯著碗里浮動的米粒,喉結(jié)動了動。
她想起三天前在縣城遇見的那個穿皮夾克的男人——趙亮明的手下,塞給她一沓現(xiàn)金時說“幫我們引開李寶他們“,想起自己鬼使神差收了錢,在分組時故意提議走這條山道。
“能...能請大家先出去嗎?“她突然抓住被角,指甲把棉布絞出褶皺,“我...我想單獨和禪師說幾句話。“
房間里的呼吸聲突然靜了。
李寶欲言又止,趙婉兒輕輕拽了拽他衣袖,幾個人魚貫出去時,張遠山順手帶上了門。
空明禪師挪到床沿,掌心虛虛覆在施麗婭手背:“女施主有心事?!?/p>
施麗婭的眼淚“啪“地砸在被單上:“我...我收了盜墓的錢。
他們讓我?guī)诫U隊走這條山道,說...說能拖延時間?!八饾M是淚痕的臉,“昨晚撞鬼前,我還想著等拿了錢就去還房貸,可現(xiàn)在......“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禪師,我是不是造了孽?
那三個鬼魂是不是因為我才纏上的?“
“貪念是因,遇鬼是果。“空明禪師的聲音像春溪淌過石頭,“但女施主能坦白,已是善念萌發(fā)。
老衲不會說與旁人,只是這因果,總要解一解?!?/p>
“解?“施麗婭抓住他僧袖,“怎么解?“
“超度?!翱彰鞫U師摸出串新的念珠,檀木香混著藥味鉆進她鼻腔,“他們困在陽間十年,是執(zhí)念未消。
若能讓他們得見往生咒,怨氣散了,自不會再糾纏活人?!?/p>
門突然被敲響,張遠山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禪師,我和一多買了香燭黃紙,鎮(zhèn)醫(yī)院的老護士還說了那三個死者的墓地位置?!?/p>
施麗婭慌忙抹了把臉,空明禪師沖她微微頷首,起身去開門。
李寶探進半個腦袋,目光在她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迅速移開,像是怕驚到什么易碎的東西。
墓地在鎮(zhèn)東頭的山坳里,荒草沒過腳踝,墓碑上的紅漆大多剝落了。
趙婉兒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老護士歪歪扭扭的字跡:“沈露、周淑蘭(老太太)、周小宇(小孩),第三排從西數(shù)第七、八、九塊碑。“
“第七塊是沈露。“施麗婭蹲下來,用袖口擦去碑上的青苔,“周淑蘭...周小宇...“她指尖停在旁邊兩塊碑前,碑座下壓著幾枚褪色的硬幣,“他們家人沒來上過墳?“
“老護士說,沈露是孤兒,周淑蘭的兒子在車禍后瘋了,沒多久就跳河了?!皬堖h山把香燭插在碑前,火機“咔嗒“一聲,火苗舔著黃紙騰起,“所以這三個,算是無主的孤魂?!?/p>
山風突然大了,卷起燒盡的紙灰打著旋兒,飄到半空又散成黑蝴蝶。
空明禪師的念珠在指間轉(zhuǎn)動,低沉的梵唱混著風聲,驚起幾只烏鴉撲棱棱飛過。
施麗婭望著碑上模糊的名字,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
她想起沈露掐她脖子時說的“找?guī)讉€墊背的“,想起后視鏡里三個鬼魂的臉——原來不是要索命,是要個解脫。
“找到了!“趙婉兒的聲音突然拔高。
眾人順著她手指望去,在墓地最北邊的角落,立著塊半人高的青石碑,碑身刻著“鄭浩之墓“,旁邊緊挨著塊新碑,上面用紅漆寫著“沈露之妻“。
陽光正正照在碑頂,把“沈露“兩個字鍍成金色。
空明禪師的梵唱突然拔高了半調(diào),施麗婭望著那兩塊碑,突然想起昨夜沈露說的“我們在這山道上困了十年“——原來“我們“,不只是祖孫,還有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