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引擎的轟鳴震得李寶耳膜發疼。
他盯著前座刑警隊長的后頸,喉結動了動——剛才法醫從孫梅指縫里取出的袖扣還在眼前晃,那兩個字母"WG"像兩枚鋼釘釘進他視網膜。
"李同志?"法醫突然轉身,乳膠手套上沾著淡褐色污漬,"您之前說在王根生貨車旁見過破工裝?"他舉起證物袋,里面那件深藍色衣服右袖缺著顆扣眼,邊緣的線頭等距翻卷,"經比對,這件是王根生常穿的工裝。"他指了指衣擺處指甲蓋大小的黑漬,"初步檢測是人類血跡,血型和孫梅匹配。"
李寶的指甲掐進掌心。
昨天后巷那堆破布的畫面突然清晰——王根生彎腰撿工裝時,他瞥見袖口有塊暗斑,當時只當是油漬。
此刻那暗斑在證物袋里泛著冷光,像只睜著的黑眼睛。
"立刻布控高速路口和長途車站。"刑警隊長對著對講機壓低聲音,"王根生有重大作案嫌疑,家屬一并監控。"他轉頭看向車外,老夫妻正被另一名警察攙扶著,老太太懷里的煮雞蛋早滾進泥里,蛋清混著泥土糊在她皴裂的手背上。
筆錄做完時,夕陽已經沉到山尖。
李寶看著法醫把裹尸袋抬上警車,拉鏈拉到一半時,孫梅蜷曲的右手突然從縫隙里滑出來——指甲縫里還卡著些碎布,和王根生工裝的質地一模一樣。
"我們得去告訴孫梅父母。"趙婉兒突然開口。
她抱著帆布包的手指泛白,"剛才老太太問尸體手里攥著什么...他們該知道女兒走得不安生。"
張遠山扯了扯帽檐:"可孫家在三十里外的陳家溝,天都要黑了。"他話音未落,施麗婭已經拉開后車門:"走。"她的聲音發顫,"我包里有孫梅上周給我發的全家福,她父母...該看看女兒最后一面。"
山路比來時更陡。
張遠山開著租來的越野車,車燈只能照亮前方兩米的碎石。
李寶坐在副駕,后鏡里映出趙婉兒翻找照片的動作——她剛把手機相冊劃到全家福,施麗婭突然湊過去:"等等,這張是不是...變了?"
所有人的呼吸同時頓住。
照片里,穿紅棉襖的孫梅原本站在父母中間,此刻那位置空了。
老兩口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身后的土坯房卻像被誰拿橡皮抹過,墻皮斑駁得不成樣子。
"我手機壞了?"趙婉兒手指發抖,連按三次屏幕,"早上還拍了孫梅發的語音,她當時說...說'等我釣完這條魚,就帶爸媽去縣城吃席'。"她突然把手機湊到耳邊,"你們聽!"
車載音響里飄出電流雜音,混著模糊的嗚咽。
像是有人貼著話筒哭,尾音被山風吹散,只余下句含混的"別走"。
施麗婭的手突然陷進張遠山的登山包。"什么東西?"她猛地縮回手,掌心沾著黏膩的液體。
眾人湊近看時,張遠山的瞳孔驟然收縮——包底躺著顆血肉模糊的兔子頭,耳朵上還掛著半片沒扯干凈的毛,眼眶里的眼珠只剩顆渾濁的白點。
"昨天...昨天飯館的兔子湯。"施麗婭的牙齒打戰,"老...老板說現殺的,我還看見灶臺上有兔毛..."她突然抓住李寶的胳膊,"他們給我們端湯時,那湯里的骨頭...是不是少了個頭?"
越野車猛地剎住。
張遠山盯著擋風玻璃外的彎道——半小時前他們還經過的小旅館不見了。
荒草瘋長的山坡上,立著五座青石板墳,最大的那座前擺著兩副褪色的藍布袖套,和老夫妻做飯時系的一模一樣。
"我去看看。"張遠山摸出打火機,火焰在風里搖晃,"你們待車上。"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踩過墳前的紙灰時,李寶聽見"咔嚓"一聲——是塊碎瓷片,和昨天飯館里盛魚湯的碗花紋分毫不差。
"李寶!"趙婉兒突然攥住他手腕,指向最中間的墓碑。
照片上的老夫妻正對著他們笑,和飯館里擦桌子的老頭、盛湯的老太太長得一模一樣。
碑上的刻字被雨水沖得模糊,勉強能認出"孫守財""周桂英之墓"——正是孫梅父母的名字。
山風卷起紙灰掠過眾人臉頰。
施麗婭的帆布包"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全家福飄出來,照片里的老兩口此刻正站在墓碑前,身上的藍布衫沾著洗不凈的油漬,和昨天給他們盛魚湯時穿的那件,連補丁的位置都一樣。
"他們...早死了。"張遠山的聲音從墳堆后傳來。
他蹲在最大的墳前,指尖撫過碑底的刻字,"下葬時間是三年前清明,和孫梅離開村子的時間...同一天。"
李寶的后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昨天進店時,老兩口說"我們老兩口無兒無女"——可王根生管他們叫"叔""嬸"。
想起老太太煮魚湯時,鍋里的水始終不滾,蒸汽是青灰色的;想起老頭擦桌子時,抹布按過的地方會留下淡紅的水痕,像...像沒擦干凈的血。
"那昨天給我們做飯的..."趙婉兒的聲音細若蚊蠅。
"是鬼。"施麗婭突然捂住嘴。
她指向張遠山腳邊——那里躺著半塊煮雞蛋,蛋黃凝固成暗褐色,和昨天老太太懷里滾落在地的那顆,裂璺都一模一樣。
風突然大了。
五座墳前的紙幡嘩啦啦響成一片,像是有人在遠處敲鑼。
李寶望著墓碑上孫梅父母的照片,突然發現照片里的老太太正緩緩轉頭,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他。
"李寶?"張遠山的聲音帶著顫,"你...你脖子后面什么時候多了道紅印?"
李寶摸向頸后。
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濕,湊到眼前時,那抹紅在暮色里泛著暗紫——是半枚淡褐色的指痕,和昨天老太太抓他衣角時,指節上沾著的蛋黃漬,形狀分毫不差。
荒草在腳邊沙沙作響。
不知何處傳來鍋碗碰撞的脆響,混著老太太的吆喝:"娃們,湯要涼了。"
張遠山的打火機"啪"地滅了。
黑暗里,李寶看見五座墳頭的紙幡同時揚起,像五只舉起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