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陽的手機砸在地上時,樓下王凱的聲音像根冰錐扎進耳膜。
他踉蹌著往門口沖,拖鞋都甩飛一只,撞上門框的瞬間聽見余帆在身后喊"陽哥!",但他顧不上——王凱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像被掐住脖子的夜貓子,和兩小時前摔門時的暴怒截然不同。
二樓到一樓的樓梯扶手磨得發(fā)亮,孫陽扶著往下跑時,掌心沁出的冷汗滑得他差點栽倒。
客廳的落地燈沒開,只有茶幾上的小夜燈投出昏黃光暈,王凱蜷在布藝沙發(fā)里,膝蓋抵著下巴,指節(jié)發(fā)白地攥著手機。
他的運動褲膝蓋處沾著泥,球鞋上還掛著草屑,像剛從野地里滾回來。
"凱子?"孫陽喘著氣蹲在沙發(fā)前,喉結動了動,"你...你說誰回來了?"
王凱突然抬起頭,眼白里爬滿血絲,睫毛上掛著沒擦干的淚:"陳倩。"他的聲音發(fā)顫,手機屏幕亮著,是相冊里一張模糊的照片——黑暗中一個白色影子,長發(fā)垂到腰際,正往別墅二樓的窗戶里探。"我剛才去后山找她,看見她在我們房間的窗戶外頭。"他突然抓住孫陽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她穿的是那條白睡裙,就是上次她生日...你說像月光的那條。"
孫陽的后頸竄起涼意。
三天前陳倩失蹤那晚,她確實穿著條白睡裙出門倒垃圾,之后再沒回來。
警方調取監(jiān)控只看到她往別墅后的竹林走,再沒出來。
這兩天他們找遍了乾陵周邊的溝溝坎坎,李寶說乾陵地宮有活門,但沒證據不敢貿然進去——此刻王凱手機里的影子,像團浸了水的棉花,堵得他心口發(fā)悶。
"我錯了。"孫陽喉嚨發(fā)緊,想起前晚推搡時王凱發(fā)紅的眼眶,"那晚是我昏頭了,陳倩說喝了蜂蜜水頭暈,我...我真沒......"
"閉嘴!"王凱突然甩開他,彈簧沙發(fā)被撞得吱呀響,"你以為我現在說這個?"他猛地站起來,手機"啪"地摔在茶幾上,"她失蹤前最后一通電話打給的是你!"他揪住孫陽的衣領,眼淚混著鼻涕滴在對方胸口,"你說你送她回房間,說她睡了——可保潔阿姨說,她房間的床根本沒睡過!"
余帆和王杰這時從二樓跑下來。
余帆的拖鞋還沾著牙膏沫,王杰攥著件外套,袖口露出半管防曬霜——他們剛從李寶的帳篷回來。
李寶說乾陵地宮的活門最近有被撬動的痕跡,可能和趙亮明那幫盜墓的有關,但陳倩的失蹤...他拍著王凱肩膀說"再等等",可王凱等不了。
"都松手!"余帆上去掰王凱的手,"陽哥手機里有那晚的定位,十點二十確實在陳倩房門口。"他轉向孫陽,"你不是說她鎖門了?"
孫陽的后背抵著沙發(fā)扶手,喉嚨像塞了團燒紅的炭。
那晚陳倩確實鎖了門,他敲了十分鐘,只聽見浴室里水聲嘩嘩的。
后來他回屋睡覺,凌晨被王凱的叫罵聲驚醒——可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陳倩的睡裙還掛在她衣柜里,他上周幫她收進去的,淺藍蕾絲邊,洗得發(fā)了白。
"回別墅!"王凱突然扯過沙發(fā)上的外套,"我房間可能有線索。"他說這話時,窗外的竹影晃過他的臉,把表情切得支離破碎。
別墅二樓的走廊聲控燈壞了兩盞,他們打著手電往上走,腳步聲在瓷磚上撞出空響。
王凱的房間在最盡頭,門把手上還掛著陳倩送的晴天娃娃,布偶的紅臉蛋被夜露打濕了,睫毛上凝著水珠。
"咔嚓"。
王凱轉動鑰匙的聲音格外清晰。
門開的瞬間,一股腥氣涌出來,像久未干涸的河床。
孫陽的手電光掃過地面——水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床邊,滴得很慢,卻連成蜿蜒的線,像誰拖著條浸了水的毯子走過。
"看床。"余帆的聲音突然變啞。
孫陽的手電往上抬。
米白色的床單中央,平鋪著一條白睡裙。
裙角還在滴水,在床單上洇出深灰色的圓斑;裙擺沾著暗綠色的青苔,像被什么潮濕的東西裹著拖過泥地。
更詭異的是,領口的蕾絲邊翻卷著,露出內側用紅線繡的"陳"字——那是陳倩上周炫耀的"專屬手作",說要等畢業(yè)旅行時穿。
王杰倒退一步,撞在墻上:"這...這不是陳倩的裙子嗎?
她失蹤那天就穿這個!"他的聲音帶著顫,手電光跟著晃,把睡裙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像團正在融化的云。
王凱突然跪下去,指尖輕輕碰了碰裙角的水。"涼的。"他說,抬頭時眼淚砸在床單上,和睡裙的水跡混在一起,"她走的時候說要給我?guī)教遥f后山的野桃樹開了花...可這青苔..."他突然抓住孫陽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骨頭里,"后山根本沒有青苔,只有地宮入口的暗河邊上有!"
孫陽的頭皮發(fā)麻。
他想起李寶說過,乾陵地宮的暗河直通后山,河道石壁上爬滿綠苔,滑得能摔死人。
此刻睡裙上的青苔還沾著細碎的石子,在手電光下泛著冷光——像是誰從暗河里撈出來,又特意擺在這兒。
余帆的手電掃過床頭柜。
木質臺面的水漬里,半張紙條露了出來,邊緣被水浸得發(fā)皺,隱約能看見"王凱"兩個字,是陳倩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像被人拽著胳膊寫的。
"那是..."余帆的手剛要伸過去,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王凱猛地站起來,撞得床頭柜"咚"地響,紙條被震得翻了個面,最后兩個字在手電光里一閃——"救我"。
樓下玻璃碎裂的脆響像根鋼針扎進耳膜。
王凱的膝蓋還抵在床頭柜上,聽到聲響的瞬間整個人彈起來,撞得床架發(fā)出悶響,那半張寫著“救我”的紙條被震得滑進床縫。
“是客廳的落地窗!”他吼了一嗓子,鞋跟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沖出門時差點和余帆撞個滿懷。
孫陽的手電從掌心滑落到地毯上,光圈在墻上晃出一片殘影。
他盯著王凱撞開的房門,門后晴天娃娃的紅臉蛋在風里搖晃,布偶的睫毛上還凝著水珠——和睡裙上的水跡、床單的濕斑,像被同一片陰云浸過。
余帆的手搭在他肩上時,他才驚覺自己后背全濕了,T恤黏在皮膚上,涼得人發(fā)顫。
“走啊!”余帆拽著他往樓下跑,樓梯扶手的木刺扎進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氣。
客廳的月光被碎玻璃割成碎片,滿地晶亮的碴子上,一道水痕從窗口蜿蜒到沙發(fā)腳。
王凱蹲在窗邊,指尖沾著窗臺上的水,舉到鼻尖嗅了嗅:“河腥氣。”他的聲音發(fā)澀,“和地宮暗河的水一個味兒。”
王杰的手電掃過窗臺,玻璃碴里嵌著片深綠的青苔,和睡裙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有人從外面扔石頭?”他的聲音抖得像篩糠,“可誰會用帶青苔的石頭砸窗戶?”話音未落,王凱突然站起來,額頭重重撞在窗框上,“不是砸!”他指著窗外的竹林,月光透過竹枝漏下來,照見泥地上一串濕腳印——腳尖朝內,像有人站在外面,把臉貼在玻璃上。
孫陽的胃里翻涌著酸水。
三天前陳倩失蹤那晚,他也站在這扇窗前,看見竹林里有白影晃動。
他當時以為是自己喝多了,還拍著王凱的背笑他“戀愛腦”,現在那白影的輪廓突然清晰起來:長發(fā)垂到腰際,裙擺沾著泥,和王凱手機里的照片重疊成一片陰影。
“陳倩死了。”王凱突然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他轉身時,月光正照在他臉上,眼尾的淚被照成兩粒冰珠,“她的睡裙是從暗河里撈出來的,紙條上寫著‘救我’,窗戶上的水是暗河的水——她根本沒離開地宮,她被困在里面了。”他抓起茶幾上的手機,相冊里那張模糊的白影被放大,“你們看,她的腳!”屏幕上,白色影子的腳踝處纏著黑褐色的東西,像條粗繩子,“這是地宮暗河的絞索,李寶說那是鎮(zhèn)河用的,能把活人拖進河底。”
余帆后退兩步,后腰抵在沙發(fā)扶手上。
他想起李寶昨天說的話:“暗河底下全是陪葬的陶俑,年久失修的石墻縫里會滲尸水,泡得石頭都發(fā)腥。”此刻客廳里的腥氣更重了,混著玻璃碴的冷,直往鼻腔里鉆。
“不可能……”王杰的手電掉在地上,光圈在碎玻璃上折射出刺目的光,“她才失蹤兩天,怎么可能……”
“兩天?”王凱突然笑了,笑聲像生銹的齒輪,“她失蹤那晚打給孫陽的電話,通話時間是十點十七分。”他轉向孫陽,瞳孔縮成針尖,“你說你十點二十到她房門口,敲了十分鐘門——可監(jiān)控顯示,十點十八分她就進了竹林。”他的手指幾乎戳到孫陽鼻尖,“你根本沒見到她!你在騙我!”
孫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晚他確實沒見到陳倩。
陳倩說“喝了蜂蜜水頭暈”,他買完醒酒湯上樓時,陳倩的房門反鎖著,浴室的水聲嘩嘩響。
他敲了十分鐘,最后把湯放在門口就走了——可誰能想到,那水聲根本不是淋浴,是暗河的水漫過她的口鼻?
“我報警!”他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一條短信彈出來:【后山暗河,救我】。
發(fā)件人是陳倩的號碼,時間顯示是十分鐘前。
“別報!”王凱撲過來搶手機,指甲在孫陽手背上劃出血痕,“警察進不去地宮,趙亮明那幫盜墓的能!他們有炸藥,能炸開活門!”他的呼吸噴在孫陽臉上,帶著濃重的鐵銹味,“是你害的!你要是那晚沒丟下她——”
“夠了!”余帆扯住王凱的后領,把他拽到一邊,“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他轉向孫陽,喉結動了動,“那條短信……你確定是陳倩的號?”孫陽點頭,短信的綠色氣泡還在屏幕上跳,像團幽藍的火。
王杰蹲下去撿手電,指尖碰到一片帶青苔的玻璃碴,突然尖叫起來:“看!”玻璃碴背面粘著幾根長發(fā),黑亮的,發(fā)尾沾著暗褐色的污漬,像血。
客廳的掛鐘敲響十二點。
孫陽的手機在掌心發(fā)燙,短信提示音又響了:【來找我,在你房間】。
他的手指抖得按不住屏幕,余光瞥見樓梯轉角的鏡子,鏡中映出二樓走廊——他的房門口,有團白影閃過。
“我去看看。”余帆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他扯了扯孫陽的袖子,“一起。”兩人上樓時,王凱的喊叫聲被關在樓下,王杰的抽噎聲像根細針,扎著孫陽的耳膜。
孫陽的房間門虛掩著,門縫里滲出潮濕的腥氣,和王凱房間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晚……”孫陽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他想起陳倩失蹤那晚,他起夜時聽見樓梯間有腳步聲。
他循著聲音找過去,看見陳倩站在暗河邊,白色睡裙浸在水里,腳腕上纏著黑褐色的絞索。
她回頭時,臉上沒有眼睛,只有兩個血洞——他當時以為是幻覺,現在想起來,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我看見她了,在暗河邊,她的臉……”
余帆的手突然攥緊他的手腕。
房間里傳來滴水聲,“滴答,滴答”,像有人端著水盆,正往地上倒水。
孫陽的指尖觸到門把,冷得像塊冰。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月光從窗口斜照進來,正照在床腳。
那里攤著一條白睡裙,裙角還在滴水,裙擺沾著暗綠的青苔。
而在睡裙上方,墻上用鮮血寫著一行字:【你來了】。
孫陽的視線往上移。
衣柜的門半開著,里面掛著他的外套,外套下方,有一雙腳垂下來。
白襪子,腳踝上纏著黑褐色的絞索,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樣。
他想喊,喉嚨卻像被人掐住。
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
最后一眼,他看見衣柜里垂著的長發(fā),發(fā)尾滴著血,在地板上積成小灘,倒映出一張沒有眼睛的臉——是陳倩。
“啊——”
尖叫卡在喉嚨里,孫陽眼前一黑,栽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