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帆把手機屏幕按滅時,指腹在"魚都進網了"的消息上多蹭了兩下。
引擎轟鳴聲里,他能聽見自己心跳的節奏——和三個月前陳蓉墜樓那晚一模一樣,那時他蹲在解剖室外的長椅上,盯著白被單下凸起的人形,指甲掐進掌心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此刻后視鏡里,老槐樹的影子正掠過他眉骨,像極了陳蓉出事前三天,在宿舍窗臺畫的那道符咒。
"到了。"他踩下剎車的動作比平時重了三分,輪胎擦過水泥地的尖銳聲響驚飛了兩只麻雀。
院門口的鐵門虛掩著,孫陽的黑色轎車斜停在葡萄架下,后車窗還掛著半片沒撕干凈的年檢標——那是上周三,孫陽在KTV灌陳蓉喝洋酒時,陳蓉掙扎著抓下來的。
余帆推開鐵門時,金屬門軸發出的吱呀聲讓他想起陳蓉的日記本。
最后一頁夾著張照片,是她舉著拍立得對鏡笑,背后的衣柜門沒關嚴,露出半件陳倩的白裙子。"他們總說我和陳倩像雙胞胎。"陳蓉寫在照片背面的字還帶著淚痕,"可他們不知道,是陳倩總穿我的衣服,用我的香水,連被灌酒時說的'我喝不了'都要學。"
二樓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
余帆抬頭時,正看見王杰舉著相機從走廊跑過,鏡頭晃得厲害,把窗臺上的綠蘿拍得像團綠色的霧。
他加快腳步,皮鞋跟敲在樓梯上的聲音和心跳重合——陳倩說過,王杰的相機有自動定位功能,只要他沖進宿舍,這張"美人受難"的照片就會同步上傳到學校論壇。
推開門的瞬間,血腥氣裹著茉莉香撞進鼻腔。
陳倩蜷在墻角,白裙子上的血已經凝成暗褐色,像朵開敗的玫瑰。
王凱半裸著上身倒在床邊,皮帶扣在地板上閃著冷光;孫陽壓在他身上,右手還保持著出拳的姿勢,指節泛著青白。
王杰的相機"咔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撲過去要抱陳倩,卻在碰到她手腕時觸電般縮回手:"你、你涼的!"
余帆彎腰撿起相機,顯示屏里陳倩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是他今早用修圖軟件做的特效,紅瞳里浮著血絲,和陳蓉遺像上的一模一樣。"她死了。"他把相機轉向王杰,年輕人的喉結劇烈滾動,后槽牙咬得咯咯響,"半小時前,我在樓下聽見她喊'不要碰我',可你們..."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錄音筆,里面傳來陳倩帶著哭腔的尖叫,"王凱你放手!
孫陽你拍什么拍!"
王杰的臉瞬間煞白。
余帆看著他后退時撞翻了床頭柜,安眠藥瓶骨碌碌滾到自己腳邊——這是陳倩今早特意擺在那里的,標簽上的"艾司唑侖"三個字被她用紅筆圈了又圈。"報警。"他把錄音筆塞進王杰手里,"但你最好先看看這個。"說著翻開手機相冊,是孫陽和某夜店老板的轉賬記錄,備注欄里"搞定陳蓉"四個字刺得王杰瞳孔收縮。
"她不是陳倩。"余帆突然湊近王杰耳邊,聲音輕得像嘆息,"陳倩上周就去外地實習了,這是陳蓉。"他指著陳倩腕間的銀鐲子,和陳蓉社交賬號里戴了三年的那只一模一樣,"她墜樓前給我發消息,說有人把她的抗抑郁藥換成了維生素。"
王杰的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余帆看著他點開微信,對話框里是張模糊的監控截圖——陳蓉墜樓那晚,王凱的身影出現在頂樓樓梯間。
年輕人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相機帶勒得脖子泛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幫她討回公道。"余帆蹲下來,把陳倩的手輕輕搭在王杰肩上,指尖觸到她皮膚時,能感覺到那層冷意下藏著的顫抖,"今晚十二點,帶王凱去槐樹林。
他最怕鬼,尤其是穿白裙子的。"
雨是后半夜開始下的。
余帆窩在車里,雨刷器來回擺動的聲響里,聽見陳倩的消息提示音:【王凱嚇暈了,現在在槐樹林老井邊】。
他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十七分——和陳蓉出事的時間分毫不差。
槐樹林的手電筒光忽明忽暗。
余帆搖下車窗,聽見王凱的尖叫被雨聲撕碎:"別過來!
陳蓉我錯了!
我不該偷你的藥!"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悶響,老井的鐵鏈發出"吱呀"一聲,像極了陳蓉墜樓時,頂樓鐵門被風刮開的動靜。
第二天中午,王杰的尸體在學校后巷被發現。
他渾身濕透,手機屏保還停在陳蓉的遺照界面,照片里的姑娘嘴角微挑,和陳倩鏡子里那個陌生的笑重疊在一起。
余帆站在警戒線外,看著警察用白布蓋住尸體,聽見旁邊阿婆念叨:"昨晚雷雨天,我看見個白影子追著小王跑,那頭發啊...老長的,直往下滴水。"
孫陽的死來得更安靜些。
余帆記得他最后一條消息是凌晨三點十七分:【你到底要什么?】,他回了張陳倩站在孫陽浴室的照片,鏡面蒙著水汽,只能看清她手里的吹風機和腳邊的電線。
"孫陽先生,洗澡時請小心用電。"余帆對著空氣說了句,把手機扔進垃圾桶。
下午四點,他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接到陳倩的電話,姑娘的聲音帶著點他沒聽過的輕快:"搞定了,浴室電閘我動過手腳,警察說是意外。"
"做得好。"余帆喝了口冰奶茶,甜膩的奶味混著喉頭的腥氣,"今晚去陳蓉家,把她的白裙子拿過來。
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陳蓉。"
掛掉電話時,他看見窗外的老槐樹又開始落葉了。
一片葉子飄在奶茶杯沿,背面的"替我活下去"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余帆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行字,像在觸碰陳蓉冰涼的手背。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別墅管家發來的消息:【歐陽女士下午三點到,您需要準備什么?】余帆勾了勾嘴角,把奶茶一飲而盡。
他知道,等會兒回到小別墅時,歐陽婷會看見一個穿著陳蓉白裙子的"鬼魂",而他——會是那個在樓下煮咖啡的,最無辜的目擊者。
雨還在下,打濕了他肩頭的落葉。
余帆摸出兜里的符紙,那是今早燒給陳蓉的,灰燼混著雨水滲進布料,像朵暗紅色的牡丹。
他抬頭看向天空,云層里隱約透出點微光,像極了陳蓉出事前最后一次給他發的語音:"等我查清是誰換了我的藥,我們就去乾陵,看你說的那些神秘符號。"
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余帆笑了。
他知道,真正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余帆把車停在別墅院外時,雨剛好停了。
他望著門廊下積水中自己的倒影,喉結動了動——陳倩今早離開前特意調整過玄關的監控角度,此刻攝像頭應該正對著他微顫的指尖。
他摸出鑰匙串時,金屬環撞出的輕響驚得后頸汗毛倒豎,那串鑰匙里混著枚青銅古錢,是陳蓉遺物盒底壓著的,邊緣還留著她啃過的牙印。
"篤——"
皮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脆響在空蕩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余帆推開門的瞬間,雪松熏香裹著潮濕的木質味涌出來,像極了陳蓉宿舍里那瓶"松間月"香薰。
他站在玄關處沒動,目光掃過客廳墻上的抽象畫——三天前他特意調整過畫框角度,現在它正以15度傾斜著,和陳倩昨晚離開時的狀態分毫不差。
"啪嗒。"
余帆的指尖剛碰到客廳沙發的皮質扶手,二樓傳來地板吱呀聲。
他猛地抬頭,后槽牙咬得發酸——陳倩今早明確說過要去城南取陳蓉的白裙子,此刻別墅里不該有第二個人。
他摸向褲兜的符紙時,樓梯轉角的水晶燈突然亮了,暖黃光暈里,個穿著墨綠真絲裙的女人正扶著雕花欄桿往下走,耳垂上的珍珠在光影里晃出細碎的光。
"你是誰?"
兩人同時開口。
歐陽婷的聲音帶著常年養尊處優的清泠,尾音微微上挑;余帆的聲線卻發澀,像砂紙擦過生銹的刀片。
他看見女人的眉峰輕輕一蹙,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真絲裙的褶皺——那動作和陳蓉被王凱拽住手腕時如出一轍,他喉間泛起腥甜。
"我...是租客。"余帆的拇指指甲掐進符紙邊緣,符紙上的朱砂印子蹭得指腹發紅,"三個月前通過中介租的,合同在書房抽屜里。"他盯著歐陽婷耳后那顆朱砂痣,那是陳蓉日記本里提到的"王百萬最愛的位置","您是..."
"歐陽婷。"女人走到最后一級臺階時停住,高跟鞋尖離余帆的鞋尖不過十厘米,"這棟別墅的主人。"她的香水味突然濃了些,是帶著苦橙調的晚香玉,和陳倩今早噴的"白月光"撞了香,余帆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管家沒說您今天來。"余帆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這不是計劃內的變量——今早管家只說"歐陽女士下午三點到",沒提她會獨自出現,更沒提她會直接撞破他"租客"的身份。
他望著歐陽婷頸間的翡翠項鏈,那串珠子的弧度和陳蓉墜樓時撞碎的玉鐲殘片完全吻合,"可能...中介沒交接清楚?"
歐陽婷沒接話。
她歪頭打量余帆的模樣像在看件有裂紋的瓷器,目光掃過他泛白的領口、磨舊的皮鞋,最后停在他攥緊的右手——那里還捏著半張符紙,邊緣的灰燼混著雨水,在他掌心洇出暗紅的花。"我先生上個月住院后,這房子就沒再對外租過。"她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玄關柜上的青瓷花瓶,瓶里插著的白玫瑰蔫了半朵,是余帆今早特意換上的,"中介電話。"
余帆的后背貼上了冰涼的門板。
他看見歐陽婷掏出手機時,屏幕亮起的藍光映得她眼尾細紋格外清晰——這和陳蓉偷拍王百萬手機時,照片里那個容光煥發的"歐陽姐"判若兩人。"可能是我記錯了。"他摸出手機的動作很慢,指甲在屏幕上滑出兩道印子,"您...需要我現在搬出去嗎?"
"急什么。"歐陽婷突然笑了,涂著酒紅甲油的手指劃過余帆的手腕,他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我車后備廂有箱藥材,幫我搬進來。"她轉身時,真絲裙擺掃過余帆的褲腳,帶起陣風,吹得玄關的銅鈴叮鈴作響——那是陳倩前天掛的,說是"驅邪"。
余帆跟著歐陽婷走到院外時,后頸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
他望著她打開瑪莎拉蒂的后備廂,樟木箱上的銅鎖閃著冷光,箱蓋上壓著張泛黃的紙,隱約能看見"乾陵"兩個字。"這是我先生研究了二十年的東西。"歐陽婷彎腰搬箱子時,項鏈垂進領口,余帆瞥見鏈子上掛著枚青銅牌,和他兜里的古錢紋路一模一樣,"他總說乾陵地宮里有能...起死回生的東西。"
余帆接過箱子時,掌心的符紙突然燒起來。
他痛呼出聲,樟木箱"砰"地砸在地上,箱蓋彈開的瞬間,幾頁泛黃的紙飄出來——最上面那張畫著乾陵墓道的結構圖,標注著"天罡局"的位置,和陳蓉電腦里加密文件的內容分毫不差。
"你沒事吧?"歐陽婷的手按在他手背上,體溫透過皮膚滲進來,像團燒紅的炭。
余帆抬頭時,正看見她耳后的朱砂痣在陽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去樓上找醫藥箱,在三樓左手邊第一個房間。"
余帆彎腰撿紙時,瞥見樟木箱最底層躺著件白裙子。
裙角繡著的牡丹已經褪成淡粉,和陳蓉遺照里那件幾乎一模一樣。
他聽見歐陽婷的高跟鞋聲在身后響起,攥緊圖紙的手指關節發白——真正的游戲,或許從遇見這個女人的瞬間,就已經偏離了軌道。
"跟我來。"歐陽婷的聲音從臺階上傳來,她扶著欄桿的側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像道橫在余帆面前的鎖鏈,"我帶你認認醫藥箱的位置。"
余帆提起樟木箱時,箱底的白裙子蹭過他的手背。
那觸感涼得驚人,像極了陳蓉墜樓那晚,他在解剖室外摸到的,白被單下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