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癱坐在臺階上,道袍前襟的暗褐血漬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村主任老周踉蹌著蹲下,粗糙的手掌托住他后頸:"老張頭,你這是..."話音未落,一滴血珠從張遠山鼻孔墜下,"啪"地濺在老周手背,燙得他手指一縮。
李寶從褲兜摸出皺巴巴的手帕,蹲在另一側想給他擦臉,卻見張遠山渾濁的眼珠突然定住,直勾勾盯著他身后的老槐樹——樹影里,不知何時多了道淡青色的霧,正慢悠悠往院門口飄。
"二狗的事..."張遠山喉間發出刮砂紙般的聲響,"他跟著兔子走,是中了引魂局。"老周的喉結上下滾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泛白如骨。
幾個婦女擠在院角,其中一個小媳婦突然捂住嘴,睫毛劇烈顫動——她看見張遠山的影子,不知何時變成了兩個。
"那兔子不是活物。"張遠山的聲音突然清亮幾分,像是換了個人在說話,"是用墳頭草編的,浸了百日烏鴉血。
二狗他娘養的兔子,死后埋在后山第三棵松樹下,這局...專勾他的魂。"李寶后背泛起涼意,想起下午在村口遇見二狗時,那小子還舉著竹簍笑:"寶哥,今晚給你送松蘑燉雞。"
院外傳來夜貓子"嗷"的一嗓子,驚得老周的煙頭"撲"地掉在地上。
張遠山的額頭青筋暴起,右手猛地抓住李寶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他扒開第七座墳的土,底下不是棺材——是蛇窟。"
"蛇?"人群里有人小聲嘀咕。
"黑眉蝮蛇,專食腐尸。"張遠山的瞳孔開始擴散,"蛇堆里埋著塊青石板,石板下是空的。
二狗摔進去時,石板又合上了——所以你們找不著人。"老周突然站起身,褲腿沾了滿是泥點的草屑:"我這就帶倆小子去扒墳!"
"晚了。"張遠山松開李寶,血順著下巴滴在道袍上,"子時三刻,蛇毒攻心。"
院角的瓦罐"當啷"一聲被風掀翻,驚得幾個孩子哭出聲。
李寶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圍了半院子人,有舉著煤油燈的,有攥著鐵锨的,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無數條蛇在地上爬。
"那富生呢?"老周的聲音發顫,"我下午還見他去代銷點打醬油,他娘說他到現在沒回家..."
張遠山突然劇烈咳嗽,血沫子噴在李寶手背上。
李寶抽回手,借月光看見那血里混著幾縷銀絲——像人的頭發。
"富生走的是冰河路。"張遠山的聲音又弱下去,"他從代銷點出來,遇見個穿紅棉襖的女娃。"
"女娃?"人群里炸開一片抽氣聲。
李寶記得,上個月鄰村王寡婦家閨女掉進冰窟窿,穿的就是紅棉襖。
"女娃說餓,求他帶她買烤紅薯。"張遠山的眼皮直打架,"富生心軟,就領她往村東走。
路過冰河時,女娃說'抄近道吧',冰面結得厚。"
李寶想起村東那條河,前兩天下了場急凍雨,河面結了層薄冰,看著結實,實則脆得很。
"富生背她上冰。"張遠山的手指突然指向李寶腳邊,"剛開始還行,走到河心,他覺著背上沉得慌——像背了塊磨盤。"
"他想回頭看,女娃就貼在他后頸說話。"張遠山的嘴角扯出個詭異的弧度,"她說'哥,我冷,再抱緊點'。
富生一摸,哪還有人?
是塊青石板,刻著個'奠'字。"
老周的煤油燈"啪"地摔在地上,燈油濺開,火苗"噌"地竄起半人高。
人群瞬間炸開,幾個壯實漢子拽著自家媳婦往院外跑,有個老頭被門檻絆倒,直挺挺摔在張遠山腳邊。
"冰面咔嚓裂了。"張遠山的聲音突然拔高,像極了陳富生的喊叫聲,"他掉進冰窟窿,石板壓在他背上——"
"救命!"不知誰尖叫了一聲。
李寶猛地轉頭,看見院門外的老槐樹上,不知何時掛了雙膠鞋,鞋幫上的暗紅漬在火光里像團血。
"石板堵住洞口,冰面又合上了。"張遠山癱在臺階上,徹底沒了聲氣。
老周蹲下身,顫抖著探他鼻息,抬頭時眼眶通紅:"還有氣,就是昏過去了。"他抹了把臉,沖人群喊:"都散了!
明早我帶民兵去亂墳崗和冰河尋!"
李寶蹲下來,想幫著扶張遠山,卻觸到他后背一片濕熱——不是血,是冰碴子。
"寶子,今晚你跟老張頭住我家吧。"老周彎腰撿起張遠山的羅盤,指針還在瘋狂旋轉,"我家西屋有熱炕頭,他這身子骨受不得凍。"
李寶抬頭看天,烏云已經完全遮住月亮,風里裹著股腥甜氣,像血,又像化不開的冰。
他應了聲,和老周一起架起張遠山。
經過院門口時,李寶瞥見老槐樹下的陰影里,有團白乎乎的東西在動——像是只兔子,脖子上系著截紅繩。
"快走!"老周在背后推了他一把,"風要變了。"
兩人架著張遠山往村主任家走時,李寶聽見身后傳來"咔嚓"一聲,像冰面裂開的動靜。
他沒敢回頭,只覺得后頸發涼,仿佛有雙濕漉漉的手,正順著衣領往衣服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