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盆漿糊,被倒進(jìn)了唐一平的腦袋里。
然后唐一平的思維,就立刻變得遲滯了起來。
之前肆意流淌的思維,就像是被卡住了的鏈條,需要拼盡全力,才能拽出來一節(jié),然后又是一節(jié),又是一節(jié)。
而這還不算,當(dāng)他拼盡全力思考了一件事情,終于決定要行動的時候,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
這是他的身體,卻又不像是他的身體。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合適的類比的話,唐一平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操作系統(tǒng)里。
他想說話,找不到說話的界面。
找到界面了,輸入法卻是他不會用的五筆。
一邊摸索一邊輸入,而這個系統(tǒng),還安裝了幾十個不同的各種“管家”,一刻不停地彈出各種窗口,把整個系統(tǒng)卡到幾乎無法動彈。
終于,當(dāng)他嘗試著輸出了什么東西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發(fā)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
他只是吐出了口水。
“噗呸……”
但在這樣遲滯的思維背后,還有另外一個唐一平。
他的思維清晰無比,可以控制自己的意識,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眼前的狀態(tài)。
——【獲得性腦損傷】已激活
這個【獲得性腦損傷】有點像【友善輝光】和【弱者隱匿】啊,是一種需要激活的狀態(tài),唐一平想。
但是……我不會一直在這個狀態(tài)了吧!
我該怎么從這個狀態(tài)退出來啊!
退出!退出!退出!
我不要一直變成傻子啊!
如果說唐一平的**A,讓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里。
那他現(xiàn)在,就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腦袋里。
這種感覺讓他抓狂。
他從未覺得自己真正弱小。
他可以路見不平,直接向倆黃毛發(fā)起沖鋒。
也可以勇于反抗寶哥的壓迫。
但現(xiàn)在,他卻體驗到了之前不曾體驗過的感覺。
所有的表達(dá)都會被扭曲。。
所有的動作都會變形。
所有的努力都會失敗。
他隨時隨地,都要和這種困難的環(huán)境搏斗,想要和外界交流。
但每一次都失敗了,沒有一次能夠完整、正確地傳達(dá)過。
被一層可怕的,黑暗的,無窮無盡的,充滿了無數(shù)錯誤的墻壁,擋了回來。
然后是無數(shù)的負(fù)面情緒涌來。
弱小。
無助。
憤怒。
恐懼。
絕望。
不要,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快讓我出去!
求求你讓我出去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劇烈掙扎,他感覺那層隔絕自己的錯誤之墻開始松動了,困住他意識的東西,開始消退了。
就在此時,他看到對面,張梓桐小朋友的眼睛亮了。
明明他對張梓桐小朋友吐了口水。
那雙眼睛如此的明亮,那一瞬間,唐一平似乎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另外一個張梓桐。
那個被困在了無數(shù)的錯誤之墻之后的小男孩。
他感知到了唐一平傳遞的信息!
“可……可……卡……”張梓桐對唐一平發(fā)出了莫名的音節(jié),如果不仔細(xì)聽的話,就像是喉嚨里的異響。
但唐一平知道那是張梓桐在打算和自己交流。
想要理解張梓桐的意義,并不那么容易。
但……唐一平卻感覺到了某種可行的渠道。
他思索著,辨別著,透過那堵錯誤之墻,將一切交流逆轉(zhuǎn)……
換任何一個人,這種解讀都是無效的。
但是,唐一平和張梓桐兩個人的這堵“錯誤之墻”是一樣的。
完全一樣的。
理解張梓桐,就像是在理解自己。
管線回流,信息解碼,他知道了張梓桐想要表達(dá)的話。
“哥哥你好厲害!”
或許是因為唐一平解讀他的“語言”用了太長的時間,所以張梓桐的雙眼之中,光芒慢慢黯淡了下來。
但就在此時,唐一平的喉嚨里發(fā)出了某種雜亂的音節(jié),雙手亂揮,肢體亂動。
“不,你才厲害!”
唐一平萬萬沒想到,張梓桐拼盡全力,想要說的,竟然是自己好厲害。
是因為自己趕跑了那幾個欺負(fù)他的男孩嗎?
但唐一平卻覺得。
不,你才厲害。
你是這世界上最堅強(qiáng)的勇士,你在和這世界最恐怖的敵人作斗爭。
你從或許曾經(jīng)退縮,曾經(jīng)絕望,曾經(jīng)尖叫哀嚎,曾經(jīng)苦苦哀求。
但你依然在戰(zhàn)斗。
盡管擋在你面前的,是一堵如此令人絕望的錯誤之墻。
張梓桐呆呆看著唐一平,他的雙眼變得更亮。
他流淚了。
眼淚幾乎是瞬間就溢滿了他的眼眶,然后決堤一樣傾泄而下,瞬間就把整張臉打濕了。
唐一平從未見過如此洶涌的淚水,像是積攢了太久。
唐一平也從沒有哪一刻,可以如此感同身受。
然后,他感覺自己也雙眼一熱。
然后……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他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這沒什么。
然后張梓桐又在發(fā)出聲音。
“看,這是我媽媽,她很漂亮吧。”
“是的,她是最漂亮的媽媽。”
“我好愛好愛她。”
“她也一定好愛好愛你。”
旁邊,匆匆趕來的中年婦女,呆呆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和自己的兒子。
他們在互相吐口水。
互相發(fā)出詭異的聲音,肢體扭曲,面容猙獰。
但……他們在交流。
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孩子笑了。
盡管笑容有些猙獰,卻是如此的開心。
她在旁邊坐下來,然后突然想起來什么,拿出了手機(jī),開始拍攝。
許久許久之后,她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抬起頭來。
“你好阿姨。”
“你,你好你好……”張梓桐的媽媽慌忙站起來,看著唐一平:“你……你能聽懂這孩子說話?”
“現(xiàn)在也聽不懂了。”唐一平道。
【獲得性腦損傷】已經(jīng)失效了,變成了某種未被激活的狀態(tài)。
“桐桐想要跟你說,對不起,他上學(xué)時又把衣服弄臟了,鉛筆也丟了,他不知道丟在了哪里。”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謝謝謝謝,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張梓桐的媽媽語無倫次,然后緊緊抱住了張梓桐,“媽媽沒怪你,媽媽從來沒怪你,媽媽愛你,媽媽永遠(yuǎn)愛你。”
那一瞬間,唐一平想起了唐師傅和穆師娘,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坐輪椅時自暴自棄的樣子,唐師傅和穆師娘安慰自己的表情。
可惜……沒有人能幫他,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不……自己可以做,自己可以幫他!
自己可以!
一個想法冒出來,然后越來越強(qiáng)烈,越來越強(qiáng)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