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回憶著書里那些“君子”吃飯的樣子,“像這樣,”她做了個小口咀嚼、慢條斯理的動作,“不能吧唧嘴!不能狼吞虎咽!要……要細(xì)嚼慢咽!”
蕭銘霄看著女兒夸張的示范動作,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斯文”和“細(xì)嚼慢咽”這種高級技能。
啵啵見他似乎明白了,又趕緊補(bǔ)充最關(guān)鍵的一條:“還有!還有!”
她的小手指了指桌上那盤離沈青禾有點遠(yuǎn)的、翠綠欲滴的清炒青菜,“要給阿娘夾菜!阿娘喜歡吃的!夾多一點!這樣阿娘就知道爹爹對她好!就不會討厭爹爹啦!”
她的小臉上寫滿了“聽我的準(zhǔn)沒錯”的篤定。
夾菜?給青禾?
蕭銘霄順著女兒的小手指看向那盤青菜,又看看旁邊沈青禾面前空空的碗,腦子里只要一個念頭。
他立刻坐直了身體,表情變得無比嚴(yán)肅而專注,伸出大手,一把抓起了桌上那柄……用來盛湯的、最大號的木勺子!
“哎?阿丑哥……”旁邊的織織看到他的動作,剛想提醒他那是湯勺。
但已經(jīng)晚了!
只見握著那巨大的湯勺,手臂一伸,越過啵啵的小腦袋,直接探向那盤清炒青菜!
勺子精準(zhǔn)地插入翠綠的菜葉堆里,然后,手腕用力一舀!
嘩啦!
滿滿一大勺青菜,帶著幾片被暴力舀起的姜片和蒜末,如同小山一般,“咚”地一聲,重重地、豪邁無比地……扣進(jìn)了沈青禾面前那個小小的、只盛了小半碗米飯的碗里!
翠綠的青菜瞬間堆成了冒尖的小山,完全淹沒了下面可憐兮兮的米飯,幾片姜蒜醒目地點綴在“山頂”。
湯汁順著碗沿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在桌上暈開一小灘油漬。
整個膳堂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筷子停在半空,咀嚼的動作停滯,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沈青禾面前那座突兀的“青菜山”上,然后又齊刷刷地轉(zhuǎn)向那個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的蕭銘霄。
沈青禾:“……”
她低頭看著自己瞬間被“青菜泥石流”淹沒的飯碗,再看看碗沿滴落的油漬,額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旁邊那個“罪魁禍?zhǔn)住薄?/p>
蕭銘霄正用他那雙此刻寫滿了“求表揚”和“看我對你好吧”的純真眼眸,一眨不眨地、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他甚至把那柄沾著菜湯的巨大湯勺,鄭重地放回了湯盆里,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輕響。
那神情,那姿態(tài),仿佛在說:看!我夾得多好!多高!多滿!
“噗嗤……”不知是誰先沒忍住,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聲,隨即像點燃了引線,整個膳堂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哄笑聲!
“哈哈哈哈哈!阿丑哥!你這哪是夾菜,你這是喂……”織織最后一個詞沒說出口,但還是笑得前仰后合,差點把筷子扔了。
“我的天!沈師姐的碗……哈哈哈!太壯觀了!”小師弟明鏡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哎喲喂,阿丑這孩子……實誠!太實誠了!”連幾個年長的師兄都忍俊不禁。
莫辭谷主捋著胡子,看著沈青禾那五彩繽紛的臉色和蕭銘霄那副“求表揚”的傻樣,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肩膀一聳一聳的。
沈青禾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羞!惱!窘!還有一股無處發(fā)泄的憋悶感!
她看著眼前這座“綠油油”的山,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最后一點醫(yī)女的端莊,拿起自己的筷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將那座“青菜山”稍稍撥開一點,好拯救下面被掩埋的米飯。
就在這時,蕭銘霄似乎從周圍的笑聲中領(lǐng)悟到了什么。
他歪頭看了看沈青禾的動作,又看了看那座“山”,仿佛覺得還不夠好,不夠表達(dá)他的“喜歡”。
于是,在沈青禾剛撥開一小堆青菜的時候,蕭銘霄再次出手了。
他瞄準(zhǔn)旁邊那盆奶白濃郁、香氣撲鼻的魚湯!
再次抄起那柄巨大的湯勺,舀起滿滿一大勺滾燙的、奶白色的魚湯!
“爹爹別……”啵啵的小驚呼被淹沒在眾人的笑聲中。
只見蕭銘霄手臂穩(wěn)穩(wěn)地、將那一大勺熱氣騰騰的魚湯,精準(zhǔn)無比地——
嘩啦!
直接澆在了沈青禾剛剛撥開一個小豁口的“青菜山”頂上!
滾燙的湯汁瞬間滲透下去,將原本翠綠的青菜燙得顏色更深,也徹底將那剛重見天日的小半碗米飯泡成了湯飯!
湯汁四溢,迅速漫過碗沿,流淌到桌面上,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
膳堂里的笑聲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沈青禾面前那個災(zāi)難現(xiàn)場,簡直可以用一片狼藉來形容了。
再看看那個覺得這次“澆灌”非常完美的蕭銘霄,心里默默為他祈福。
沈青禾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沈青禾一把抄起自己那個“湯山菜?!?,轉(zhuǎn)身就朝著膳堂外大步走去!
“阿娘……”啵??粗⒛锱瓪鉀_沖離開的背影,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好像……好像弄巧成拙了?阿娘更生氣了?
她的小腦袋沮喪地耷拉下來。
膳堂里一片詭異的安靜。
眾人面面相覷,想笑又不敢笑。
就在這時,一直笑瞇瞇看戲的谷主莫辭,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粗陶茶杯,呷了一口溫?zé)岬牟杷抗庠谑掋懴瞿菑垖憹M無辜困惑的俊臉和沈青禾消失的門口之間打了個轉(zhuǎn),悠悠然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膳堂:
“嘖,這湯澆得……火候是猛了點。”
他捋了捋雪白的長須,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又充滿興味的光芒,慢悠悠地又補(bǔ)了一句,帶著點意味深長的調(diào)侃:
“不過嘛……傻小子開竅,笨是笨了些,倒也算……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