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破搖光。
塵心一步踏出,瞬至李謫仙身前數米。
他白發無風自動,凝視著自己曾將其視為傳人的白衫少年。
“謫仙,你的路,錯了。”
“以萬法為基,看似包羅萬象,實則根基盡在萬法,而非劍本身。”
“外力可借一時之勢,卻筑不起通天的劍塔。”
“劍,當純粹;心,當唯一。”
“舍此之外,皆是歧途。”
李謫仙崩裂的虎口染紅了劍柄。
他白衫襤褸,嘴角掛著一抹刺目的猩紅。
塵心“一劍破萬法”之道,已臻化境,遠非此刻的他所能企及。
然而。
那雙年少的漆黑眼眸中。
卻無半分迷惘,唯有如火焰般灼灼燃燒的銳利與清明。
李謫仙拄著青蓮劍,緩緩挺直脊梁,抹去唇邊血跡,聲音因氣血翻涌而微啞:
“塵心前輩一劍,驚世駭俗。”
“破我搖光于須臾,晚輩領教。”
“但前輩何以斷言,我引星光、馭冰火之劍,便是歧途?”
李謫仙眸中,似有星河旋轉、冰火交織。
他染血的手,遙指漫天繁星,又指向庭院中的風與草木。
“前輩說,劍當純粹,心當唯一。”
“敢問前輩……”
“何為純粹?何為唯一?”
“在晚輩眼中……”
“這浩瀚星河,其運轉軌跡,難道不是天地間最宏大、最精妙的劍痕?”
“這冰火相激,生滅流轉,難道不是宇宙間最本源、最暴烈的劍意?”
李謫仙聲音陡然鏗鏘。
手中青蓮劍清鳴不止,與主人的劍道產生共鳴。
“我包羅萬象之劍道,非是依賴外力!”
“而是以身為鞘,以心為引,將這天地萬象的道與理,盡數熔鑄于一劍之中!”
“星光搖曳非幻象,乃是我劍心映照的宇宙之序!”
“冰火交纏非虛妄,乃是我劍氣引動的陰陽之理!”
“前輩所破,非我虛妄,乃是我此刻尚未將萬象完美熔于一劍的間隙!”
李謫仙的氣勢不降反升。
傷痛仿佛化作薪柴,點燃了更深沉的領悟。
他直視塵心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鋒芒畢露。
“在塵心前輩眼中……”
“星光只是星光,冰火只是冰火,是需斬破的迷障。”
“但在我心,它們皆是劍的化身,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階梯。”
“前輩以唯一斬萬象!”
“而我,卻要以萬象證唯一!”
“我之路,非筑沙上城堡,乃納百川以成滄海,融萬星以鑄神鋒!”
“今日前輩能破我未成之劍,焉知他日我融會貫通,‘萬象歸一’之劍出鞘,前輩的‘唯一’之劍,是否還能如今日這般斬斷?!”
李謫仙掏出背后清泉酒壺,仰頭狂飲。
在塵心微露驚愕的目光下。
一枚閃爍著數種屬性光芒,烙印著十二道凌厲劍翎痕跡的魂環,自李謫仙腳下轟然升騰。
十二柄青蓮劍頃刻間連接,結成一方森嚴的劍陣,將他拱衛其中。
李謫仙聲音沉凝:
“我萬象劍道雖未大成。”
“然,亦可借魂環、魂骨之力,暫還其萬一鋒芒!”
嗤——!
森然劍骨自他背脊破衣而出,如龍伸展。
一柄纏繞星輝的青蓮劍,一柄吞吐冰火的青蓮劍,懸于他身后,劍意凜冽。
他一步踏入劍陣核心。
霎時間,劍陣之內光影交錯,竟又幻化出兩個蘊含不同劍意的李謫仙。
數種迥異又同源的劍意,在劍陣內激烈碰撞,竟真有幾分光怪陸離的駭人氣象。
塵心目光微凝。
他手持七殺劍,以身傳道。
純粹劍意,沛然而發,迎向三個李謫仙與兩柄屬性不同的青蓮劍。
金鐵交鳴之聲,密集如驟雨!
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最終。
一道純粹劍光橫掃而過。
陣法、虛影,盡數破滅。
李謫仙踉蹌后退,氣血翻騰。
然那雙眸子,卻依舊清亮如星,戰意未熄。
“萬象劍道……”
“這魂技與魂骨……”
塵心收起七殺劍,右手負于背后,背對著李謫仙,語氣復雜難明:
“這般年歲時,我遠不如你。”
“謫仙,你所謀甚大,又天賦異稟,兩種劍意已成雛形。”
“可人力終有窮盡時,何時方有盡頭?”
“包羅萬象之劍道?”
“難!難!難!”
望著那道白衣背影,李謫仙眼底掠過一絲復雜。
沉默良久,他輕聲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他以生命為誓,追尋心中劍道至理。
塵心身形微晃,化作一道璀璨流光,向東方疾馳而去。
遠遠地。
聲音隨風傳來:
“一月之后,我再來見你。”
“若你篤定此道可行,不妨行走于上三宗下四宗。”
“那里,或有助你之物。”
對著流光消失的方向,李謫仙深深躬身拱手。
“謝……塵心前輩指點。”
他頓了頓,問道:
“敢問前輩,第三境‘斬夜’之上,是何境界?”
久久無聲。
李謫仙以為塵心已然遠去。
一片清冷的梅花瓣,悄然飄落在他肩頭。
同時,塵心那渺遠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
“待你到了,自會明白。”
那一夜。
李謫仙獨坐梅樹下,對月獨飲。
清冽酒液入喉,思緒卻翻涌不息。
第四境的劍道玄機,與塵心過往的點點滴滴……縈繞心頭。
七寶琉璃宗。
相交數十載,寧風致與古榕已然記不清,有多少年未曾見過塵心如此開懷暢笑了。
那天。
天光微熹。
塵心才回來。
他飲下了戒絕數十年的烈酒,笑聲朗朗,震動庭院:
“吾道不孤!”
“吾道不孤!”
自那夜后。
李謫仙潛心閉關。
將一身所學魂技、劍招反復錘煉打磨。
數日后,出關時,卻發現自己的好友們都成了忙人。
魂師大賽將近,在正式開賽之前,幾座頂尖學院派出種子選手,前來天斗皇家學院交流切磋。
此事由太子雪清河親自操持,皇斗戰隊加緊特訓。
李謫仙倒是暫時得了這份悠閑。
這日實在閑極無聊。
他便獨自去了常光顧的那家面攤。
對面的說書先生,依舊在舌綻蓮花。
李謫仙端著一碗面,聽得倒也入神。
而就在這時。
周遭原本清涼的空氣。
毫無征兆地驟然燥熱起來。
李謫仙心有所感,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只見一隊少年少女,步履生風,走進了這小小的面攤。
他們周身縈繞著一股與這市井煙火格格不入的迥異氣息。
讓喧鬧的攤子為之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