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jīng)開始下山,山里人說太陽下山,那就真是從山嶺間慢慢沉下去。
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山脊,老道士沿著青石板路緩步下山。
山間的晚風(fēng)帶著松針的清香,拂過他洗得發(fā)白的道袍。
這一日未與小道士交談,只在放生池邊打坐一下午,吃了兩根甜玉米配山泉水煮的土雞蛋,倒比在龍虎山聽經(jīng)論道還要愜意幾分。
小道士肯定是要接觸的,但該以什么姿態(tài),還要再看看,再想想。
正思忖間,石階下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楊雪三步并作兩步往上跑,外套挽在手里,馬尾辮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的。
“你這么閑的嗎?”時萊好奇問著。
“閑?我剛忙完好不好,中午的辣子雞都沒吃上。”警花姑娘大大咧咧的在木桌前坐下,抓起蒲扇猛扇,“這破班是一天都不想上。”
時萊嗤笑著不語。
上班的人都喜歡這么說。
你要是真把她給辭退,又要哭天喊地的鬧。
“這班啊,就應(yīng)該讓老年人去上,他們起的早,還不困,坐車又免費,讓中年人去上學(xué),他們總是后悔學(xué)的少,當(dāng)年沒有機(jī)會讀書,年輕人啥也不會,還不愛動,給他們一部手機(jī)可以一天不吃飯,就應(yīng)該全部送去養(yǎng)老院。”
聽著嘀嘀咕咕的嘮叨,時萊眉角挑了挑,沒做聲。
不能說完全沒道理。
可不上班,哪里來的錢住養(yǎng)老院?
楊雪發(fā)了會牢騷,環(huán)顧了一圈,好奇道:“那個小姑娘呢?”
“跟著小滿上山了,去摘野杏子。”
“......還是大師兄有招。”
楊雪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在哪個方向,我也去。”
她這會上山,當(dāng)然不是覬覦那一盤辣子雞。
心里對曲招娣放心不下,又不好明說,說了好像是不信任伏魔觀,她只能找個嘴饞的借口。
“快回來了,別亂跑,山里天黑后不好走。”
“哦。”楊雪不是山里長大的姑娘,真不敢獨自走夜路,聽說后就停下腳步。
她拿出手機(jī),給時萊賬戶轉(zhuǎn)了兩千塊錢,“你查收一下。”
“什么錢?”
“曲招娣的生活費。”楊雪癟了癟嘴,“隊長說這個案子要上會,看最后是不是繼續(xù)偵辦,不過小姑娘的生活費不能讓你出錢,就先申請了兩千。”
正說著話,木門處傳來動靜。
米小滿走在最前面,只見她扛著根竹竿,上面晃晃悠悠掛著個布兜,里面野山杏擠擠挨挨。
老七單獨背著竹簍,蘇小暖和曲招娣跟在后面,兩人合抬的竹籃里滿是黃澄澄的杏子。
最讓人意外的是曲招娣——早晨還瑟縮如驚弓之鳥的姑娘,此刻臉頰泛著紅暈,發(fā)梢還沾著片杏樹葉。
對上時萊的目光,她笑了笑才害羞的低下頭。
“道士,道士,今年的山杏不酸呢。”米小滿爬上桌,把茶壺拎起來倒了幾杯茶,又招呼她的“小伙伴”過來喝水。
時萊接過竹籃,指尖碰到一顆帶著濕氣的杏子。
洗凈咬下,甜津津的汁水立刻溢滿口腔。
他順手遞給謝靈運一顆:“嘗嘗?”
謝靈運也嘗了嘗,點頭道:“靈氣滋養(yǎng)過,確實不同。”
小家伙得意洋洋,“道士,你說,這些杏能賣多少錢?”
楊雪搶了一顆,隨意的沖了下,吃到嘴里,連連點頭道:“果然甜,賣了做什么?自己留著吃啊!”
小家伙小聲嘀咕著,“不賣掉,我拿什么給道士買小車車。”
她瞅了眼楊雪,“你們都有車車,就道士沒有。”
果然,相愛相殺,也不耽誤他們才是師徒。
晚上吃過飯,做完晚課,一行人慢慢的下山。
路過岔路的時候,時萊停住腳步,朝著仙女湖畔看了一眼,對顧蘇橋交代道:“明天你們?nèi)タ纯矗犝f三通一平都做完了,能行的話,找人來蓋幾間瓦房。”
顧蘇橋連忙應(yīng)下。
這事,他們六兄弟比任何人都著急。
住在村子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仙女湖畔一旦劃入伏魔觀,就算是廟產(chǎn),他們住進(jìn)去,也就名正言順的成了伏魔觀弟子。
暮色漸濃,鮑燕青領(lǐng)著曲招娣回家。
她的房間里又?jǐn)[了張床,是從村子里買來的舊家具,
方茵吃過午飯就下了山,先去鎮(zhèn)子上買了鋪蓋和幾套換洗衣服,急急忙忙的洗凈曬干,這會還帶著陽光的味道。
曲招娣躲在廁所里,一邊洗澡,一邊流淚。
以前在養(yǎng)家,她也沒有一張獨屬于自己的床。
時萊沒有去鮑家,和米三斗坐在村口燈光下聊天,聽他說兒媳婦要生了,預(yù)產(chǎn)期就是這幾天。
聽著不遠(yuǎn)處小家伙的玩鬧聲,他不由的有些恍惚。
米小滿才七歲,每天都在惦記著多賺點錢。
想給爺爺養(yǎng)老,想給弟弟買保溫箱,想給道士買輛車,唯獨沒想過自己。
這么可愛的孩子,時萊想不明白,米繼豐為什么不喜歡!
以他們兩口子的收入,還要多生一個,未來的生活必然很拮據(jù)。
他是外人,不好置評,只是心里不舒服!
聊著天,榔坪村的支書跑了過來。
支書叫做艾民生,當(dāng)過幾年兵,退伍后回村子開了個茶葉作坊,前兩年剛剛換屆時選上的。
時萊和他接觸不多,不過依然熱情的讓過一張椅子。
“剛準(zhǔn)備明天上山找你呢。”艾民生是跑來的,還喘著粗氣。
時萊好奇道:“艾叔,有事?”
“剛接到的通知,縣里來了個新領(lǐng)導(dǎo),后天要去道觀看看。”
“我一個破小廟,有什么看的?”
“領(lǐng)導(dǎo)要來關(guān)心下,是好事。”對上時萊疑惑的眼神,艾民生目光躲閃了下,“你看,明天能不能在道觀門口掛個橫幅什么的?”
“在道觀門口掛橫幅?你怎么想的?”
艾民生搓著手,訕訕道:“畢竟是領(lǐng)導(dǎo)嘛!”
時萊不解道:“他們自己要求的?”
“......沒有,這種事怎么能明說?”
“掛不了,他們愛來就來,不來算球,我一個道士,巴結(jié)這些領(lǐng)導(dǎo)做什么?”
接待過鎮(zhèn)國公,見過真正大領(lǐng)導(dǎo)的氣度,時萊是一點都不樂意伺候。
倒不是對艾民生不滿,他一個村支書,想要多點政策,巴結(jié)也是理所當(dāng)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