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石板緊貼著后背,那鎮水殘陣傳來的微弱清涼感,如同薄紗般籠罩著身體,勉強隔開了水下的陰寒和周文淵直接灌體的狂暴魙力。然而,這層“薄紗”卻無法阻擋那如同附骨之蛆般滲透進道基的魙毒怨念。
丹田處,那縷微弱的道炁如同染上了墨汁,沉重、滯澀,每一次艱難的運轉,都伴隨著一陣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眩暈和怨毒情緒的翻涌。刑場滾落的頭顱、亂葬坑堆積的白骨、礦洞深處冤魂的哀嚎……這些本屬于周文淵的痛苦記憶碎片,此刻如同病毒般附著在我的意識邊緣,不斷侵蝕、同化,試圖將他的滔天恨意變成我“自己”的意志。一種對世道的絕望、對復仇的扭曲渴望,如同毒草,在道心被污染的土壤上悄然滋生。
“感受……融入……此恨……方為真……”周文淵冰冷的聲音如同魔咒,在污染的道炁中低語,帶著難以抗拒的蠱惑力。右肩尸化的麻木感依舊盤踞,皮膚下的青黑色紋路如同蟄伏的毒蛇,在殘陣的壓制下暫時平靜,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寂。
靠在冰冷的斷墻石基上,我死死咬住牙關,抵抗著道基被侵蝕的眩暈和心底翻涌的怨恨。目光下意識地在破敗的碼頭廢墟中掃視,如同困獸尋找著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微光。
腐朽的木樁、坍塌的土墻、濕滑的青石板……還有,在那段坍塌最嚴重、幾乎被荒草完全淹沒的土墻基后方,似乎……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
那土包不大,半人多高,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枯草和藤蔓,在昏暗的光線下毫不起眼。但就在我目光觸及它的瞬間,胸口的暗金血契……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并非收緊,而是一種……微妙的、帶著一絲驚疑和古老滄桑感的……共鳴?
與此同時,懷中的油紙傘,那陷入死寂、冰冷沉重的傘身,也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野獸被某種極其熟悉又厭惡的氣息驚擾,發出的無意識低吼!
有東西!
道基被污染的眩暈感似乎都被這異動沖淡了一絲。我掙扎著,用左手支撐著身體,拖著麻木僵硬的右半邊身體,踉蹌著向那個土包挪去。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踩在濕滑的淤泥和碎石上,幾次險些摔倒。
終于挪到土包前。撥開厚厚的、帶著**氣息的枯草和濕漉漉的藤蔓——
露出的,并非泥土,而是一個……**半埋在地下的、用粗糙青磚壘砌的……小小神龕**?
神龕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半截殘破的磚壁和一個歪斜的、布滿裂痕的青石頂蓋。神龕內部空間狹小,積滿了黑色的淤泥和腐爛的落葉。而在那淤泥和腐葉之上,赫然……**端放著一個同樣殘破的、沾滿泥污的……陶制香爐**!
香爐不大,三足已斷其二,爐身布滿裂紋和厚厚的污垢,爐口邊緣破損。然而,就在這破敗不堪的香爐內部,在那厚厚的、早已板結成塊的黑色泥污之下,隱隱透出一抹……**灰白**!
是香灰!陳年的、不知供奉了多久、早已失去靈性的香灰!
更讓我心頭劇震的是,就在香爐暴露在空氣中的剎那——
**嗡——!!!**
懷中的油紙傘,猛地爆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帶著極度貪婪與狂暴的劇烈震顫!這股震顫之強烈,幾乎要掙脫我的懷抱!
傘骨深處那股沉寂的冰冷瞬間被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渴求**所取代!不再是之前的被動吸收或應激爆發,而是一種主動的、近乎掠奪的**饑渴**!
傘面上那道幽深晦暗的裂痕,驟然亮起!這一次,不再是流淌的暗金光澤,也不是燃燒的業火,而是一種……**污濁的、如同淤血凝結般的暗紅色光芒**!光芒帶著濃烈的不祥氣息,瞬間照亮了殘破的神龕和香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暗紅光芒亮起,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油紙傘中爆發出來!這股吸力并非針對實物,而是……**精準地鎖定了香爐中那板結的灰白色香灰**!
嗤嗤嗤——!
香爐內,那板結了不知多少年、早已失去靈性、本該毫無用處的陳年香灰,在油紙傘這污濁暗紅光芒的照射和狂暴吸力的拉扯下,竟然……如同冰雪消融般……**自行分解、氣化**!化作一縷縷極其稀薄、帶著古老塵埃氣息的灰白色氣流,被強行從香爐中抽離出來,如同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瘋狂地涌向油紙傘的傘面,尤其是那道散發著暗紅光芒的裂痕!
油紙傘在……**主動吞噬這些陳年香灰**!
這景象詭異而駭人!那暗紅的光芒貪婪地吞噬著灰白氣流,光芒似乎變得更加濃郁、更加污濁!傘骨的震顫也愈發劇烈,仿佛一個饑餓了千年的怪物正在瘋狂進食!
“呃!”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暴戾的意念,順著緊抱傘柄的手臂,猛地沖入我的腦海!這股意念并非來自周文淵,而是源自……這把傘本身!充滿了混亂、貪婪、以及一種……被漫長歲月塵封后、因“食物”刺激而蘇醒的、原始的**毀滅****!
它在反噬!它吞噬的不僅僅是香灰,更是在汲取某種……沉淀在香灰中的、早已扭曲變質的“愿力”或“靈性”殘渣!而這個過程,正在影響我!那股冰冷的暴戾意念在沖擊我的神志!
“混賬!安敢奪吾香火遺澤?!”神魂深處,周文淵那冰冷的聲音猛地炸響!這一次不再是驚疑,而是**暴怒**!真正的、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暴怒!
油紙傘吞噬香灰的舉動,如同直接搶奪了它視為己有的“遺物”!這是對它尊嚴最**的挑釁!
轟——!!!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龐大、都要精純、充滿了湮滅意志的恐怖魙力怨念,如同被徹底激怒的九幽寒潮,順著血契鎖鏈,瘋狂地、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目標,不再是右肩,不再是道基,而是……**我的整個神魂核心**!
它不再顧忌什么“載具”的完好!它要徹底碾碎我的意識,將這具身體和那把膽敢“奪食”的邪傘,一同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凍結了靈魂!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暴風雪般的怨念碎片取代!刑場的鋼刀、亂葬坑的白骨、周文淵臨刑前那充滿無盡冤屈與怨毒的眼神……無數畫面瘋狂撕扯著意識!那污染道基的魙毒怨念也如同被點燃的引信,瞬間引爆!源自靈魂深處的絕望、怨恨和對復仇的扭曲渴望,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最后一絲理智!
內外交攻!真正的絕殺!
“呃啊啊啊——!!!”我蜷縮在殘破的神龕前,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貫穿般劇烈抽搐,喉嚨里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七竅似乎都有溫熱的液體滲出!意識如同脆弱的琉璃,在狂暴的魙力怨念和油紙傘反噬的冰冷暴戾雙重沖擊下,布滿裂痕,即將徹底崩碎!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雙重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
那瘋狂吞噬著灰白氣流的油紙傘,傘面上的暗紅光芒驟然……**凝固**了!
不是熄滅,而是一種……短暫的、如同被噎住般的停滯!
緊接著!
嗡——!!!
一股遠比之前吞噬香灰時更加混亂、更加狂暴的震顫,猛地從傘骨深處爆發出來!那污濁的暗紅光芒如同沸騰的巖漿,劇烈地翻滾、扭曲!傘面上那道裂痕,在暗紅光芒的瘋狂涌動下,竟然……**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微微搏動起來**!而在裂痕的邊緣,一絲絲極其細微、卻帶著刺目灼熱感的……**暗金色火星**,如同被強行壓制的余燼,在污濁的暗紅光芒中……**頑強地閃爍、跳躍**!
仿佛傘本身蘊含的某種古老、相對“純凈”的力量(業火?),與剛剛吞噬的、污濁變質的香灰“愿力”殘渣,以及周文淵那狂暴的魙力怨念,在我瀕臨崩潰的意識戰場上……**發生了劇烈的、失控的內部沖突**!
這劇烈的內部沖突,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投入了冰塊!
轟!
沖擊我神魂核心的那股恐怖魙力怨念洪流,被油紙傘內部這突如其來的、失控的劇烈沖突……**硬生生地**……**擾亂**、**削弱**了一瞬!
如同決堤的洪水撞上了一塊內部正在爆炸的巨石!
就是這萬分之一秒的擾亂和削弱!
如同溺水之人終于將口鼻探出水面,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張守一”的意識,在雙重黑暗的夾縫中,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猛地掙扎著**……**重新點亮**!
“嗬——!”我猛地吸進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如同窒息者突然獲救!眼前的黑暗怨念碎片如同潮水般短暫退去,露出了殘破神龕和那依舊在瘋狂震顫、光芒混亂翻滾的油紙傘!
機會!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借著這油紙傘內部沖突引發的、對魙力沖擊的短暫擾亂,借著鎮水殘陣那微弱但持續的清涼壓制,我拼盡最后一絲意志和殘存的道炁(雖然已被污染得渾濁不堪),猛地……**切斷了**與懷中這把正在失控暴走的油紙傘的……**心神聯系**!
不是丟棄,而是強行將其從我的意識感知中短暫“隔離”!如同在烈火焚身時,強行剜掉一塊燃燒的血肉!
“噗!”心神強行剝離的反噬讓我再次噴出一口鮮血,眼前金星亂冒,神魂如同被撕裂般劇痛!但與此同時,那股源自油紙傘的、冰冷暴戾的反噬意念,以及它內部那失控沖突帶來的混亂沖擊感,瞬間……**消失了**!
懷中只剩下冰冷的、沉重如鐵的實體觸感。傘依舊在震顫,暗紅與暗金的光芒依舊在傘面混亂交織、搏斗,但那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對我意識的影響降到了最低!
而周文淵那狂暴的魙力怨念沖擊,在失去了油紙傘內部沖突的擾亂后,再次如同滔天巨浪般狠狠拍下!但這一次,我切斷了油紙傘的精神連接,鎮水殘陣的壓制依舊存在,加上那萬分之一秒的喘息帶來的意志凝聚,讓我終于……**堪堪守住**了意識核心的最后防線!
“呃……呃……”我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渾身如同被碾過一般劇痛,鮮血從嘴角和鼻腔不斷滲出,視線模糊,神魂疲憊欲死。但意識……終究沒有徹底崩潰!
“傘……邪物!”周文淵暴怒的咆哮在神魂中震蕩,充滿了被愚弄的狂怒和對油紙傘那失控力量的深深忌憚,“汝……竟敢……!”
它的聲音因為暴怒而扭曲,血契鎖鏈瘋狂震顫,試圖再次發動毀滅性的沖擊。但顯然,剛才那毫無保留的傾瀉一擊被油紙傘的意外沖突擾亂,對它自身似乎也并非毫無代價?那沖擊的勢頭,比之前弱了一絲,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滯**?
我死死抱住懷中那依舊在無聲震顫、光芒混亂搏斗的油紙傘,冰冷的觸感緊貼著心口。它的失控是災難,卻也陰差陽錯地……救了我一命?或者說,只是將更恐怖的危機暫時延后?
遠處,渾濁的河水依舊奔流。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
這古廟遺燼帶來的,究竟是轉機,還是……開啟了更兇險的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