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濤號”樓船寬闊的甲板,已化為一片血腥的修羅場。尸體堆積如山,粘稠的血液在船板上肆意流淌,混合著海水的咸腥與硝煙的焦糊味,令人作嘔。蔣嘯霆手持“龍吟”長劍,身披數創,玄甲破碎,猩紅披風早已被鮮血浸透成暗紫色,卻依舊如同浴血的魔神,在云崇親衛的包圍中左沖右突,所過之處,殘肢斷臂橫飛!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船樓之上,驚惶失措的孟琰!
“擋住他!給我擋住他!賞金萬兩!封萬戶侯!”孟琰看著那如同殺神般越來越近的身影,聲嘶力竭地咆哮,臉上再無半分陰鷙,只剩下無邊的恐懼!他身邊的親衛統領,一個身高九尺、手持巨斧的壯漢,狂吼一聲,帶著最后十幾名精銳,如同鐵壁般堵在通往船樓的階梯口!
“滾開!”蔣嘯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手中“龍吟”爆發出刺目的寒芒!劍招毫無花哨,只有極致的速度與力量!叮叮當當!金鐵交鳴之聲如同疾風驟雨!那巨斧壯漢力大無窮,但蔣嘯霆的劍更快、更刁鉆!每一次碰撞都讓壯漢手臂發麻!數招過后,蔣嘯霆抓住一個破綻,劍光如毒蛇般刺入壯漢肩胛骨縫隙!
“呃啊!”壯漢痛吼一聲,動作一滯!
“死!”蔣嘯霆眼中殺機爆射,長劍順勢上撩,直取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噗嗤!
一支角度極其刁鉆、力道強勁的冷箭,如同潛伏的毒蛇,從一個被尸體遮擋的射擊孔中射出,精準地貫入蔣嘯霆右后肩胛!箭矢帶著倒鉤,深深嵌入骨縫!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一個趔趄,劍勢頓消!
“爹——!”遠處另一艘正在激戰的昭明戰船上,蔣朔風目睹這一幕,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過來,卻被幾名云崇兵死死纏住!
“將軍!”陳鋒也看到了,肝膽俱裂,拼死向這邊沖殺!
劇痛如同電流般席卷全身,蔣嘯霆眼前一黑,巨大的眩暈感襲來。但他憑借著鋼鐵般的意志強行穩住!他猛地回身,左手拔出腰間短匕,看也不看,狠狠擲向那個射擊孔!
“啊!”一聲慘叫傳來!
但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給了那巨斧壯漢喘息之機!他狂吼一聲,不顧肩傷,巨斧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狠狠劈向蔣嘯霆的頭顱!同時,周圍數名云崇親衛的刀槍也刺到!
避無可避!
蔣嘯霆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他竟不閃不避,身體微微一側,用左臂硬生生格向巨斧!同時,右手“龍吟”化作一道凄厲的電光,直刺孟琰!
噗!咔嚓!
沉重的斧刃劈在蔣嘯霆左臂臂甲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左臂瞬間變形,劇痛鉆心!但同時,數柄刀槍也刺中了他的胸腹側肋!雖有重甲卸力,依舊鮮血狂飆!
而他的劍,如同索命的毒龍,穿透了擋在孟琰身前最后一名親衛的身體,劍尖帶著一蓬血花,狠狠刺入了孟琰的右胸!
“呃…!”孟琰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的劍刃,又抬頭看向那個渾身浴血、左臂扭曲卻依舊挺立如槍的身影,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怨毒。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涌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下去…給我弟弟…陪葬!”蔣嘯霆聲音嘶啞,如同地獄的寒風,猛地抽出長劍!
孟琰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軟倒在地,鮮血瞬間染紅了船樓的地毯。云崇軍的主帥…隕落!
“大帥死了!”
“快跑啊!”
旗艦“怒濤號”上的云崇軍瞬間崩潰!主帥陣亡,如同抽掉了主心骨!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將軍!”陳鋒終于帶人殺到,看到蔣嘯霆渾身浴血、左臂扭曲、身上插著數支箭矢和斷刃的慘狀,瞬間紅了眼眶。
蔣嘯霆拄著“龍吟”劍,身體晃了晃,強撐著沒有倒下。他環顧四周,云崇軍因主帥身亡而陷入大混亂,攻勢土崩瓦解。滄浪的船隊依舊在遠處觀望。而己方…“飛魚號”船頭破損嚴重,多處起火,其他船只也傷痕累累,島上更是濃煙滾滾,一片狼藉。
慘勝!一場用鮮血和主帥重創換來的慘勝!
“傳…令…”蔣嘯霆的聲音極其微弱,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劇痛,“收攏…船只…救治…傷員…放棄…鐵砧島…突圍…”話未說完,一股逆血猛地涌上喉嚨!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向后重重倒下!意識陷入無邊的黑暗!
“爹——!”蔣朔風終于擺脫糾纏,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死死抱住父親倒下的身體。觸手之處,一片冰冷粘稠的鮮血和滾燙的體溫。看著父親蒼白如紙、氣若游絲的臉龐,感受著他左臂那扭曲的恐怖角度,巨大的恐懼和無助瞬間淹沒了少年!他緊緊抱著父親,發出野獸般絕望而痛苦的嗚咽,淚水混合著血水,滾滾而下。
“將軍!”陳鋒、趙海等人圍攏過來,無不悲憤欲絕,心如刀絞!
“陳將軍!快做決斷!”李參軍也帶著一身血污沖上船樓,聲音嘶啞,“島上…守不住了!大火蔓延!百姓死傷慘重!云崇殘軍雖亂,但數量仍眾!滄浪態度不明!金闕…”他看了一眼遠處,金闕的聯絡小船早已不見蹤影,顯然拓跋野看到戰局不利和蔣嘯霆重傷,已經悄然撤離!
“金闕的狗賊!”陳鋒一拳狠狠砸在船板上,雙目赤紅!盟約?狗屁的盟約!見勢不妙就跑得比誰都快!
“沒時間了!”趙海看著混亂的海面和島上越來越大的火勢,急道,“必須立刻突圍!否則等云崇殘兵回過神來,或者滄浪、劉琨趁火打劫,我們就全完了!”
陳鋒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悲痛和憤怒。他知道,此刻他就是這支殘軍的頂梁柱!他猛地站起身,拔出佩刀,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傳我將令!”
“一、放棄鐵砧島!所有能動的船只,立刻集結!重傷員優先登船!百姓…能帶走多少是多少!”
“二、趙海!由你指揮船隊!目標…向東南深海突圍!甩開追兵!尋找新的落腳點!”
“三、李參軍!組織人手,將帥府密室…小姐的冰棺…務必帶上!”提到蔣昭,陳鋒聲音哽咽了一下。
“四、我率‘鐵鷂子’和敢死之士斷后!掩護船隊撤離!”
“五…”他低頭,看著被蔣朔風死死抱住、昏迷不醒的蔣嘯霆,又看向滿臉淚痕、眼神卻透著一股執拗兇狠的少年(蔣朔風),聲音沉重,“…朔風!你…保護將軍!寸步不離!將軍的命…交給你了!”
蔣朔風猛地抬起頭,狼一般的眼睛里淚水未干,卻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他用力地點點頭,喉嚨里發出嘶啞而堅定的音節:“…爹…活!我…在!”
沒有多余的話語,一個簡單的“在”字,卻重逾千斤!這是他對父親生命的承諾!
“好孩子!”陳鋒用力拍了拍蔣朔風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和決絕,“行動!”
撤退的命令在血與火中艱難執行。幸存下來的昭明軍將士爆發出最后的紀律性,強忍著傷痛和失去同袍的悲慟,互相攙扶著登船。百姓哭喊著涌向碼頭,場面一度混亂,但在李參軍等人的組織下,勉強維持著秩序。蔣昭的冰棺被小心抬上“飛魚號”的底艙。
陳鋒帶著僅存的百余“鐵鷂子”和敢死之士,依托“怒濤號”和幾艘俘獲的敵船殘骸,構筑起一道搖搖欲墜的防線。他們如同受傷的狼群,爆發出最后的兇悍,用弓弩、火油罐和血肉之軀,死死抵擋著試圖重新組織起來的云崇散兵游勇的沖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快!快走!”陳鋒渾身浴血,嘶聲催促著緩緩駛離的船隊。
船隊中,“飛魚號”(已無法作為主力,由趙海指揮一艘繳獲的云崇中型戰船為旗艦)艱難地破開波浪。甲板上,蔣朔風跪坐在昏迷的蔣嘯霆身邊。老軍醫正在緊急處理傷口:剪斷箭桿(箭頭深嵌骨縫無法立刻取出)、包扎止血、固定扭曲的左臂…每一次觸碰,都讓蔣嘯霆在昏迷中發出痛苦的**。蔣朔風緊緊握著父親唯一完好的右手,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和滾燙的體溫,眼中充滿了血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不停地用嘶啞的聲音呼喚:“爹…醒…醒…活…活下來…”
船隊后方,斷后的戰斗愈發慘烈。陳鋒身邊的戰士越來越少。他看到最后一艘載著百姓的小船駛入深海,猛地揮刀砍翻一個沖上來的云崇兵,對著身邊僅存的幾十名傷痕累累的兄弟吼道:“弟兄們!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撤!”
他們跳上僅存的幾條小船,奮力劃槳,追趕前方的船隊。身后,是熊熊燃燒、濃煙滾滾的鐵砧島,是漂浮著無數尸體和船只殘骸的血色海域,是云崇士兵無能狂怒的吼叫和零星射來的箭矢…
滄浪旗艦上。
周放放下望遠鏡,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他目睹了蔣嘯霆的悍勇與重傷,目睹了陳鋒的斷后血戰,目睹了那支傷痕累累卻依舊頑強撤離的船隊,也目睹了蔣朔風抱著父親那絕望而執拗的身影。
“都督…我們…要不要追?”副將低聲問道。
周放沉默良久,緩緩搖頭:“追?追上去做什么?斬盡殺絕?還是…送他們一程?”他目光復雜地看著那支消失在東南海平線上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小船隊,“傳令…返航。向朝廷奏報:云崇、昭明于鐵砧島血戰,兩敗俱傷。云崇主帥孟琰陣亡,昭明首領蔣嘯霆重傷遁走,生死不明。我水師恪守中立,維持海疆秩序。”
他心中默念:蔣嘯霆…你我袍澤一場,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但愿…天不絕你昭明之路!
數日后,深海,一艘傷痕累累的補給船上。
這里是船隊中相對平穩的一艘。蔣嘯霆躺在簡陋的床鋪上,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高燒不退,傷口紅腫流膿,箭頭未取,左臂骨折嚴重,情況極其危急。老軍醫日夜守候,用盡一切辦法,但島上藥品早已耗盡,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蔣朔風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眼睛熬得通紅。他用濕布一遍遍擦拭父親滾燙的額頭,用嘶啞的聲音不停地呼喚,喂水喂藥時動作笨拙卻小心翼翼。他不再哭泣,眼中只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和守護。每當父親在昏迷中痛苦**,他都緊緊握住父親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
陳鋒、趙海、李參軍等人輪流來看望,無不憂心忡忡。將軍是昭明軍的魂!魂若散了,這支剛剛經歷慘敗的殘軍,還能支撐多久?
“陳叔…”蔣朔風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清晰,他指著父親腰間的“龍吟”劍,又指了指自己,“劍…給我。”
陳鋒一愣:“朔風,你要劍做什么?”
蔣朔風眼神執拗,重復道:“守…爹!”他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兇光,“誰…害爹…殺!”
陳鋒看著少年眼中那混合著悲痛、仇恨和超越年齡的堅毅,心中五味雜陳。他解下蔣嘯霆的佩劍,鄭重地交到蔣朔風手中:“好!朔風!將軍的劍,你拿著!記住你的話!守好將軍!也守好…‘昭明’!”
沉重的“龍吟”入手,冰涼的劍柄讓蔣朔風精神一振。他緊緊握住劍柄,仿佛握住了父親的力量和意志。他跪坐在床邊,將劍橫于膝上,如同最忠誠的護衛,警惕的目光掃視著船艙入口,守護著昏迷的父親。
船艙外,海風嗚咽,波濤起伏。殘破的船隊如同無根的浮萍,在浩瀚而兇險的大海上漂泊。前路茫茫,后有追兵(云崇殘軍和劉琨水師遲早會追來),主帥重傷垂危,物資匱乏…昭明軍,陷入了自舉旗以來最黑暗、最絕望的深淵。
然而,在昏迷的統帥床邊,那個剛剛找回聲音、背負血海深仇的少年,卻如同一顆在絕境中頑強點燃的、微弱的星火。他緊握著父親的劍,用嘶啞的誓言和無言的守護,倔強地對抗著無邊的黑暗。昭明的旗幟,尚未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