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齊政的建議,守關老頭略作沉吟,看了一眼程碩,點頭道:“好!便依你。”
“多謝先生,請教先生尊姓。”
“老夫松柳書院葉遠志。無需攀交情,請抽題吧。”
齊政搖了搖簽筒,取出一支。
守關老頭翻開題庫,取出紙條,亮給眾人,“上聯,庭前花始放。請對下聯。”
齊政開口道:“閣下葉先生。”
守關老頭皺眉,“老夫讓你對對聯,你說這個作甚?”
“學生已經對了啊,學生的下聯是,閣下葉先生。”
“你這算什么下......”守關老頭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庭前對閣下,花對葉,始對先,放對生,對仗極其工整,但字面意思卻相去千里。
就像做實驗需要復現一樣,如果只有周堅那一個對子,大家可能覺得這純屬胡說八道,但齊政立刻又來了一個,就由不得眾人不信了。
守關老者倒也還算正派,點了點頭,“如此,這還真是新奇的對法,也罷,便算你們二人過關。”
說著便給出了通關之令,同時對周堅道:“揩油這等市井俚語,今后還是少用在這樣的場合。”
周堅臉一紅,躬身致謝,雙手接過通關令牌。
四周之人見此,并無多少反對之聲。
包括知府林滿,在不涉及關鍵利益之爭的情況下,也只當看了一場好戲。
看著齊政和周堅的背影,厲鴻輕聲道:“先前那個人,應該是這個齊政。”
薛景平靜道:“看得出來。”
“此人算勁敵吧?”
“勉強。”
“那你可要讓你的族人小心些。”
薛景聞言淡淡一笑,“還是那句話,這個戲臺上,誰出頭都是定好了的,才華有什么用?”
“政哥兒,多謝了。”
走回座位的路上,周堅小聲對齊政開口道。
方才齊政冒著那么大的風險,不僅救了他,還挽回了他的面子,這份恩情,簡直太大了。
齊政笑了笑,“若知道差距,回頭好好學習。”
“嗯!”
在二人這場小小的“鬧劇”過后,文會繼續波瀾不驚地舉行,甚至有兩個腦子轉得快的,學著周堅搞了個無情對,居然還真的過了,差點過來當眾跟周堅拜把子。
第一關難度不高,本意也只是熱場,在黜落了一二十個肚子里實在沒貨又沒有后臺的倒霉蛋之后,隨著又一陣音樂作序,第二關正式開始。
這一關,由知府親自抽取對局順序,這抽取的門道自然不用多說。
若是有心人琢磨這個對局,就能發現,那些有后臺的基本沒有兩兩碰面,而是各自對上了那些沒有推舉的。
抽取完后,唱名官公開宣布,同時給出每一對學子不同的題目。
而后以一炷香為限,按照順序收卷,評比。
跟誰對局,齊政倒不在乎,如果你的目標是第一,那么任何人都不應該成為你的恐懼。
只不過,當他在等候宣布的時候,仔細琢磨著賽制,心頭卻陡然一動。
他終于明白了這場文會的真正險惡之處。
也終于知道了為什么賭場沒有開盤,為什么方才那三位大儒都勸自己不要過多在意名次,為什么會設計這樣的賽制。
第一輪的過場,是營造熱鬧;
第二輪的兩兩廝殺,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大規模的內定人選敗北,因為抽簽完全可以掌控;
第三輪的評委排名,則可以將一切放在暗箱中操作。
最后選出一篇可以當門面的,如此名實俱得,外人誰能挑得出毛病?
為什么一場文會,能夠讓如此多的江南士紳們趨之若鶩,為什么他們愿意真金白銀地掏出巨量的銀錢來支持?
真當江南就是比天下其余各處喜歡讀書推崇讀書嗎?
單純的讀書,這些士紳豪商是看不上的,頂多當個樂子,只有讀書跟權力和地位掛鉤的時候,他們才會如見了血的餓狼一般蜂擁而上。
而這場文會,恰恰便是如此。
不過,想通了這些的齊政并沒有太擔心。
因為,若是自己寫出一篇遠超對手許多的詩,對方還能真的公然顛倒黑白嗎?
他輕哼一聲,很快,便聽到了關于自己的呼喊。
“薛亮、齊政,你二人以這夏駕湖景為題,作詩一首,限時一盞茶。”
聽見這一聲,對面的一張桌子上,一個年輕人立刻提起了筆。
齊政扭頭四望,略作沉吟,也提起了筆。
在他身后,程碩和幾位好友都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他寫的是什么。
在他們居高臨下的目光下,幾行墨字悄然顯現。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程碩忍不住一拍掌心,自豪地看著幾位好友,目光得意,仿佛在說:如何,我的弟子厲害吧?
幾位好友也不住點頭,尤其是細品之下,再望著湖景,心頭只生出一種【這景色就擺在這兒,我怎么就沒想到】的遺憾。
但旋即,了解更多內幕的他們又互相對視一眼,眼神中皆有幾分嘆息。
程子豐太清高,跟那張網接觸得太少,此番第一屆學生參加文會,未曾參與他們的暗中謀劃,這齊政今日的結果就不好說了。
你的詩句再好,若是不給你讓眾人知道的機會,你又如何出頭呢?
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攔著程子豐,讓他一會兒在齊政落敗的時候,別犯渾啊!
這般想著,很快,一盞茶時間到,在場的書吏便按照先前宣布的秩序上前收卷。
看起來似乎連這一點公平都給注意到了,樣子功夫十足。
蘇州知府林滿坐在位置上,看著收上來的卷子,微微一笑,正要裝模作樣地評判一番,對照著腦海中記下的那一份名單宣布勝負,自己的心腹幕僚卻匆匆走來。
他不悅地扭頭看去,這文會是他的重要政績,也是團結治下士紳的重要場合,這時候來添什么亂。
但一向很有眼力見的幕僚卻仿佛不知道這些,直接附在他耳旁,低聲道:“南京飛鴿傳書,衛王儀仗抵達,但衛王并不在其中。”
林滿猛地一驚,面露駭然。
而恰好就在此時,一道嘹亮的高呼在會場旁的湖岸響起。
“衛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