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連環兇殺案重現,手法與五年前未破懸案如出一轍。
刑偵顧問林墨被迫介入,發現兇手刻意模仿作案。
當第三具尸體出現時,他意識到對方在玩一場致命的“找茬游戲”——
所有破綻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濱海市的雨,總帶著一股鐵銹和海水漚爛了的腥氣,尤其在深夜。雨水砸在“利民便利店”那臟污不堪的霓虹招牌上,破碎的紅光在濕漉漉的地面流淌,像稀釋了的血。警戒線將這片小小的罪惡現場與濕冷的街道隔絕開來,藍紅警燈無聲地旋轉,把雨絲切割成斷續的光帶,映在張振那張鐵青的臉上。
刑偵大隊長張振撐著傘,眉頭擰成一個死結,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他挺括的****上,洇開深色的痕跡。他看著地上那片被白色標線帶圈出來的不規則暗紅,雨水正不斷沖刷著它,顏色越來越淡,仿佛要抹去最后的存在證明。空氣里除了濕冷,還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味。
“手法完全一樣。”楚玥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冷靜。她穿著一次性防護服,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疲憊卻銳利的眼睛。她蹲在尸體原本的位置旁邊,手指虛點著空氣:“頸動脈精準割裂,失血性休克致死。創口角度、深度、邊緣的輕微撕裂特征……和五年前那三起‘雨夜屠夫’的案子,分毫不差。”她頓了頓,抬眼看向張振,眼神凝重,“就像……同一個人又回來了。”
張振腮幫子的肌肉繃緊了。五年前那個懸而未決的連環殺人案,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職業生涯的巔峰時期,也成了整個濱海市警界揮之不去的夢魘。三個無辜的生命在雨夜被殘忍收割,兇手如同鬼魅,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這根刺不僅沒拔出來,反而帶著更深的惡意,再次刺入了濱海市的皮肉。
“現場呢?”張振的聲音有些沙啞,壓著翻涌的怒火和一種被戲耍的憋屈感。
“太干凈了。”旁邊的年輕刑警小李立刻報告,語氣帶著挫敗,“除了受害人的血跡,幾乎沒有有價值的痕跡。沒有掙扎搏斗跡象,沒有目擊者,門口的監控……”他指了指頭頂那盞孤零零、罩子已經模糊的監控探頭,“被人用口香糖精準地糊住了鏡頭,就在案發時間段內。手法老練,目標明確。”
雨水冰冷地拍打著地面,沖刷著罪證,也沖刷著張振心中殘存的僥幸。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濕冷空氣,掏出手機,屏幕的光在昏暗雨夜中有些刺眼。他翻出一個備注為“林墨”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重重地按了下去。
電話接通了,那頭沒有聲音,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靜。
“林墨,”張振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失真,“‘雨夜屠夫’……回來了。錢潮街道689號利民便利店。我等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被雨聲淹沒的嘆息。“知道了。”一個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男聲響起,隨即掛斷。
張振收起手機,望著被警燈映照得光怪陸離的雨幕。他知道,那個被警界私下稱為“人形測謊儀”和“犯罪拼圖師”的男人,那個親手抓住無數窮兇極惡之徒、卻在五年前那樁懸案后黯然辭職的男人,終究還是被這血腥的雨夜拽了回來。林墨的“回來”,本身就預示著事態的嚴重性超出了常規警力的掌控范圍。
一輛黑色的舊款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警戒線外停下,輪胎碾過積水的聲音很輕。車門打開,一把純黑色的長柄傘先探了出來,“啪”地一聲撐開,隔絕了冰冷的雨水。傘面抬起,露出一張臉。
林墨看起來比五年前更清瘦了些,臉部線條如同被刀削斧鑿過,棱角分明,透著一種近乎無情的冷硬。他穿著簡單的深灰色夾克,里面是黑色的高領毛衣,襯得膚色有些蒼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深海,此刻映著閃爍的警燈,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只有一種近乎機器般的專注和審視。他緩步走來,步伐沉穩,雨水打在傘面上發出單調的聲響。
張振迎了上去,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只有一種沉重而默契的凝重。
“現場在里面。”張振側身讓開通道,聲音低沉。
林墨微微頷首,目光已經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警戒線外的地面、墻角的垃圾箱、便利店門口歪斜的廣告牌。他走到警戒線前,一名負責看守的年輕警員下意識地想要阻攔詢問,張振抬手制止了他。
林墨彎腰鉆過警戒線,黑色雨傘收起,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地面的血水混合物里。他沒有立刻去看那片被圈出來的血泊中心,而是像一只經驗豐富的獵犬,開始沿著一個無形的軌跡,緩慢地、極其細致地繞著便利店門口這片不大的區域走動。
他的視線掃過潮濕的水泥地面,掃過沾滿泥污的墻角,掃過便利店那扇被暴力破壞、玻璃碎裂的鋁合金門框。他的目光銳利得如同手術刀,不放過任何一絲紋理、一點異色、一個細微的凹陷或凸起。他蹲下身,湊近被撬壞的門鎖,指尖在冰冷的金屬邊緣輕輕掠過,沒有觸碰,只是觀察著撬痕的深淺、方向、金屬扭曲的形態。他又移動到血泊邊緣,那里雨水和血水混合,顏色渾濁。他沒有在意那片刺目的紅,而是盯著血水邊緣幾厘米外、一塊顏色略深、似乎被什么液體浸染過又干涸了的水泥地,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楚玥走了過來,遞給他一份裝在防水透明證物袋里的初步尸檢報告照片。照片上是死者驚恐扭曲的面容和頸部那道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死者王強,男性,32歲,便利店夜班店員。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昨晚11點到凌晨1點之間。致命傷是頸部左側單刃利器造成的深切割傷,完全切斷頸動脈和頸靜脈。沒有其他明顯外傷,沒有防衛傷。兇手動作極快,力量很大,手法…非常專業。”楚玥的聲音透著專業性的冰冷。
林墨接過照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三秒,便移開了。他的重點似乎并不在死者身上,而是回到了那片被圈起來的血泊和周圍的環境。他再次蹲下,這次離血泊更近了些,幾乎要貼上那濕漉漉的地面。他的目光聚焦在血泊邊緣靠近墻根的地方,那里有幾道極其模糊、幾乎被雨水沖刷殆盡的拖擦痕跡,非常短,方向指向巷子深處。
“發現什么了?”張振忍不住問道,他知道林墨這種狀態意味著他捕捉到了常人忽略的細節。
林墨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便利店被破壞的門口,目光投向那條狹窄、堆滿雜物和垃圾桶的后巷。巷子深處一片漆黑,只有警車頂燈的光線勉強勾勒出一些雜物的輪廓。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雨水不斷從他肩頭滑落。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眼前雜亂的痕跡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在他強大的邏輯思維下開始被分類、組合、嘗試連接。
“兇手不是從正門進入的。”林墨終于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什么?”小李脫口而出,“門鎖是被撬壞的啊!”
“撬痕是偽造的。”林墨指向門框上的撬壓痕跡,“真正的暴力破門,著力點附近的金屬會因為巨大的應力而出現明顯的卷邊、變形甚至崩裂。這里的痕跡,”他用手指虛點著幾處關鍵位置,“雖然看起來凌亂,但仔細觀察受力點和金屬形變的方向,更像是從門內向外、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制造’出來的效果。力量控制得很精準,既要看起來像被強行撬開,又不能讓破壞程度掩蓋掉真實的入口。”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那條漆黑的后巷。“而且,正門對著街道,即使深夜,偶爾也會有車輛經過,風險太大。兇手心思縝密,不會選擇最暴露的路徑。”他指著后巷方向,“那里,才是他真正的進出口。巷子深處,有通向外面的小路,避開主路監控。”
張振和楚玥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林墨的觀察細致入微,推理直指核心。如果后巷才是入口,那意味著兇手對周圍環境極其熟悉,甚至可能提前踩過點。
“還有,”林墨的目光落回那片血泊邊緣、他之前注意到的顏色略深的水泥地,“楚法醫,死者血液的凝固狀態和噴濺形態,與這片區域的血水擴散模式,存在大約…0.5秒到1秒的時間差。”
楚玥一愣,立刻蹲下身,拿出強光手電,仔細照射林墨所指的位置,又對比旁邊被雨水稀釋的血水。“你是說…這里曾有另一種液體?在死者被割喉、血液噴濺之前或同時,滴落在這里?”
“可能性很大。”林墨點頭,“顏色更深,質地似乎也更粘稠一點,雖然被血水和雨水覆蓋,但滲透和干涸的痕跡邊緣有細微不同。需要技術隊用魯米諾和特定光譜仔細檢測這片區域,看看能否激發出殘留的熒光反應,確定液體成分。”他看向技術隊的負責人,“另外,重點勘察后巷。兇手從那里進出,必然會留下痕跡。雨水沖刷了大部分,但有些東西是沖不掉的。比如,他鞋底可能沾上的巷子深處特有的垃圾腐殖質、油污,或者…某個垃圾桶上剮蹭留下的微量油漆顆粒。”
技術隊的負責人立刻點頭,帶著人拿著更專業的設備向后巷走去。
“時間差…”楚玥盯著那片深色的區域,若有所思,“如果是兇手自己攜帶的液體…會是什么?清洗劑?為了事后處理痕跡?但如果是清洗劑,應該會破壞血跡形態,而不是形成這種疊加狀態…”
“或者,是兇手自己的。”林墨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搏斗中受傷?或者…某種病理性的分泌物?”他暫時沒有答案,但這微小的異常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第一顆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探尋的漣漪。這個不起眼的深色痕跡,成了他拼圖上第一個需要被定義的碎片。
現場勘查持續到天色微明。雨水漸歇,但空氣中的陰冷和血腥味并未散去。林墨幾乎是在張振半強迫下才坐進了警車,一同返回濱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大樓燈火通明,彌漫著咖啡、泡面和熬夜特有的疲憊焦躁氣息。五年前“雨夜屠夫”案的陰影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參與過那案子的人心頭。
案情分析室內,白板上已經貼上了便利店案發現場的照片、初步尸檢報告和周邊地圖。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張振站在白板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基本情況大家都清楚了。”張振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死者王強,便利店夜班店員,社會關系簡單,沒有明顯仇家,基本可以排除仇殺。搶劫?收銀機被撬開,但里面的現金只有幾百塊零錢沒動,大額備用金存放位置很隱蔽,兇手根本沒碰。圖財害命說不通。”
他重重敲了一下白板上死者頸部傷口的特寫照片:“關鍵在這里!手法!和五年前那三個案子一模一樣!干凈利落,一刀斃命,現場處理得近乎完美!模仿作案?還是那個雜種…真的回來了?”他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壓抑了多年的不甘和憤怒噴薄而出。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五年前的懸案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線索和希望。
林墨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背微微佝偂,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眼睛半閉著,仿佛在養神。他面前的桌面上攤著幾張現場照片和技術隊剛剛送來的后巷初步勘察報告。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照片上那片被他指出的深色的區域輕輕劃過。
“模仿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是負責五年前案卷的老刑警老周,他頭發花白,眉頭緊鎖,“五年了,當年的兇手如果還在濱海,怎么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而且,模仿連環殺手作案,制造恐慌,或者向警方挑釁,甚至…為了掩蓋其他真實目的的案子,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模仿?”張振冷笑一聲,指著白板上幾張五年前案發現場的照片,“老周,你看看!這創口的走向,這切割的角度和深度,還有那種…那種對生命毫不在意的冷酷感!這是能模仿出來的嗎?楚法醫,你說!”
楚玥推了推眼鏡,看著并排貼著的五年前和昨晚的傷口對比照片,嚴謹地說:“從純技術的解剖學角度看,創口的形態學特征,包括創緣的微小皮瓣、組織間橋的斷裂情況、以及深層肌肉和血管的切割面特征,相似度極高,達到了法醫認定‘同一手法來源’的閾值邊緣。但是,”她話鋒一轉,“正如林顧問在現場指出的,這次的現場存在一個極其細微的差異點——那個時間差液體。五年前的案卷中,三個現場都沒有類似發現。如果最終檢測確認那是兇手留下的,并且成分特殊,那么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角落的林墨身上。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仿佛沒聽見楚玥的話。
“林墨?”張振提高了音量。
林墨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掃過會議室里的眾人,最后落在白板上。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模仿?挑釁?掩蓋?都有可能。但兇手留下了一個‘簽名’。”
“簽名?”小李不解。
“那個被口香糖粘住的監控。”林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在便利店門外的結構示意圖上畫了一個圈,“位置很巧妙。兇手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當時處于工作狀態。他用口香糖粘住鏡頭,不是為了完全隱蔽——因為從那個角度,即使鏡頭被部分遮擋,依然可能拍到部分身體特征或者動作。他的目的,是‘宣告’。”
他在示意圖旁邊寫下兩個字:“是我。”
“他在告訴警方,他知道這里有監控,他精確地避開了它有效的捕捉范圍,并且用一種近乎戲謔的方式處理了它。這比直接破壞更具挑釁意味。五年前的兇手,行事如同幽靈,從未在現場留下任何指向性如此明顯的‘宣告’行為。這是第一個‘不同’。”
他放下筆,指向后巷勘察報告中的一頁:“技術隊在后巷深處,靠近第三個垃圾桶背面內壁,發現了一處非常微弱的熒光反應,位置很低,接近地面。魯米諾測試陽性,確認是人血反應,微量,形態是…滴落狀,而非噴濺或擦蹭。”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死者的?”張振立刻追問。
“不是。”楚玥迅速翻看報告附帶的DNA快速比對結果,“和王強的血樣不符!是另一個人的!”
“兇手受傷了?”老周精神一振。
“可能性很大。”林墨點頭,“位置很低,滴落狀,說明出血點在身體下方,可能是腿部、腳部,或者他當時處于彎腰、蹲伏的姿態。血量極少,被雨水稀釋過,但魯米諾依然捕捉到了。這是第二個‘不同’,也是兇手留下的第二個‘簽名’——一個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指向他生物特征的破綻。五年前的兇手,沒有在現場留下過一滴屬于自己的血。”
他環視眾人,眼神銳利:“所以,模仿者?沒錯。但這是一個極其自信、甚至自負的模仿者。他在刻意模仿五年前的手法制造恐懼,但同時,他又忍不住留下自己的‘印記’,像是在玩一場游戲,一場‘找茬’游戲。他模仿了‘形’,卻在細節處刻意或不經意地留下了屬于他自己的‘神’。他在挑釁,他在測試警方的能力,尤其是…”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張振身上,“測試我們是否還記得五年前那個懸案的每一個細節,是否能分辨出他精心布置的‘贗品’中的破綻。”
林墨的分析如同一道冰冷的電流,穿透了會議室里凝滯的空氣。模仿者?自大的模仿者?留下自己的血跡作為簽名?這個推論既大膽又令人不寒而栗。五年前“雨夜屠夫”的陰影尚未散去,一個更狡猾、更囂張的獵手似乎已悄然登場。
“查!”張振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水杯嗡嗡作響,“立刻調取案發時間段便利店后巷所有可能拍到小路出口的民用監控!走訪周圍所有住戶和夜歸人!技術隊!把那滴血給我驗清楚!我要知道這王八蛋是男是女,祖宗十八代都給我挖出來!還有,”他猛地轉向林墨,眼神復雜,“那灘‘時間差液體’,有結果了嗎?”
技術隊負責人擦了擦額頭的汗:“林顧問指出的那片區域,我們做了多波段光源和化學增強處理。在特定藍光下,確實捕捉到了一些殘留熒光,形態呈不規則滴落狀。提取到的微量樣本正在進行質譜分析,初步排除常見血液、清洗劑、潤滑劑等,成分比較復雜,似乎含有…某種生物堿和植物性油脂?具體是什么還需要時間比對數據庫。”
生物堿?植物性油脂?林墨的眉頭再次蹙起。這不在他最初的預想范圍內。是兇手使用的某種特殊工具上的涂層?還是他自身攜帶的某種藥物殘留?這個線索更加晦澀難明。
就在這時,張振的手機刺耳地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號碼,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按下接聽鍵,只聽了兩句,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像一張瞬間拉滿的弓。
“哪里?…明白了!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靠近!我們馬上到!”他掛斷電話,目光掃過會議室里所有屏息凝神的人,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
“城西,‘極速’網吧。又一起。手法…一樣。”
警笛凄厲地撕破了濱海市黎明前的最后一絲寧靜。林墨坐在飛馳的警車副駕駛上,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塊。張振把方向盤攥得死緊,指節發白,腳下的油門幾乎踩到了底。
“極速”網吧位于城西一片略顯破敗的街區,門口同樣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線。與便利店不同的是,這里圍觀的人群更多,議論聲嗡嗡作響,帶著恐懼和獵奇。網吧的玻璃門碎了一地,如同猙獰的獠牙。
先期到達的刑警臉色煞白地迎上來:“張隊,林顧問…在里面。死者是網吧的夜班網管,劉斌。太…太慘了…”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網吧特有的煙味、汗味和機器散熱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窒息。林墨和張振戴上鞋套手套,跨過碎裂的玻璃門。
眼前的景象讓身經百戰的張振也倒抽一口冷氣。
死者劉斌仰面倒在收銀臺后面狹窄的空間里,雙眼圓睜,凝固著極致的驚恐。他的頸部同樣被切開,傷口更深,幾乎能看到慘白的頸椎。鮮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在地面積聚成一大片粘稠的暗紅色湖泊。但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死者的姿態——他的雙手被強行扭到身后,用一種粗糙的塑料束線帶死死捆住,雙腳的腳踝也被同樣捆扎在一起。他被擺成了一個扭曲的、如同待宰牲口般的屈辱姿勢。
“這…這不一樣!”張振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五年前的受害者,都是被一刀斃命,現場干凈利落,從未有過捆綁!
楚玥已經蹲在尸體旁進行初步檢驗。她抬起頭,口罩上方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凝重:“致命傷還是頸動脈割裂,手法特征與便利店死者、以及五年前的案例高度一致。但是…捆綁!這是全新的!束線帶是新的,捆扎方式很粗暴,但非常牢固。死者在死前…應該被短暫控制并捆綁過!”
林墨沒有去看尸體扭曲的姿態,他的目光如同探針,第一時間掃向收銀臺臺面、鍵盤、顯示器、地面血跡的噴濺形態,最后定格在死者被捆在身后的雙手上——尤其是右手的食指指尖。
他快步走過去,在楚玥身邊蹲下,小心翼翼地避開血跡。他拿出強光手電和放大鏡,對準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縫。
“有東西?”楚玥立刻問。
林墨沒有回答,他用鑷子極其小心地從那幾乎看不見的指甲縫里,夾出了一點極其微小的、藍綠色的纖維狀物質。非常短,非常細,混雜著一點血痂和皮屑。他將它放入透明的微型物證袋。
“這是什么?”張振湊過來。
“不清楚。可能是織物纖維,也可能是某種合成材料。”林墨將物證袋對著光仔細觀察,“顏色很特別,藍綠色,有點熒光感。”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收銀臺周圍。收銀臺很凌亂,鍵盤被撞歪了,鼠標掉在地上,煙灰缸打翻了,煙頭散落一地。在一個翻倒的、印著劣質游戲女郎圖案的馬克杯旁邊,林墨的目光停住了。
那里有一小片水漬,已經快干了。水漬的邊緣,似乎沾著一點非常細微的、與死者指甲縫里相似的藍綠色痕跡,像是被什么東西蹭了一下。
“技術隊!”林墨立刻指向那片水漬和水漬邊緣的痕跡,“這里!提取殘留物,和死者指甲縫里提取的纖維做對比!另外,整個收銀臺表面,特別是鍵盤縫隙、鼠標、還有這個杯子,全部做指紋和DNA加急處理!兇手很可能在這里有過短暫的停留和控制動作!”
他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張振立刻指揮技術隊員上前。
林墨的目光再次回到尸體被捆綁的手腳上,尤其是束線帶勒進皮肉形成的深深凹痕。“楚法醫,能判斷死者被捆綁和死亡的時間間隔嗎?”
楚玥仔細檢查著束線帶勒痕周圍的皮下出血和皮膚顏色變化:“勒痕處有明顯的生活反應(皮下出血),說明捆綁發生在死前。從出血程度和顏色看,間隔時間…非常短。可能就在幾分鐘內,甚至更短。兇手是先控制捆綁,然后立刻下殺手。”
“先捆綁…再割喉…”張振咀嚼著這句話,臉色鐵青,“為什么?五年前沒有這么做!這次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是為了折磨受害者?”
“不一定是折磨。”林墨的目光變得極其銳利,他走到網吧門口,看著外面被警燈照亮的人群和街道,“可能是…環境變了。”
他指著網吧內部:“這里和便利店不同。便利店深夜只有一個人,空間相對獨立。而這里是網吧,即使深夜,也可能有零星的顧客。兇手需要確保在動手時,受害者不會因為掙扎或呼救驚動其他人。捆綁,是為了瞬間剝奪受害者的反抗和發聲能力,確保他接下來的‘表演’——那精準的一刀,能順利完成,不被打擾。”他頓了頓,補充道,“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這次的血跡噴濺范圍看起來更大更凌亂一些。受害者在被捆綁時有過掙扎,體位變化導致血液噴濺方向改變。”
“表演…”張振咀嚼著這個詞,感到一陣惡寒。
林墨的目光再次投向收銀臺那片水漬邊緣的藍綠色痕跡,又看了看物證袋里那根微小的纖維。“網吧…人員流動復雜,指紋和DNA的排查工作量巨大。但這根纖維…還有那個藍綠色痕跡,指向性可能更強。”他看向技術隊負責人,“網吧內部的監控呢?”
負責人一臉沮喪:“硬盤…被拆走了。手法很專業,直接從主機后面拔的線,沒留下指紋。”
“又是監控!”張振恨恨道。
“但他留下了別的。”林墨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他留下了捆綁的束線帶,留下了死者指甲縫里的纖維,留下了那個水漬邊的痕跡…留下了他因為環境變化而不得不增加的‘步驟’。這些,都是他‘簽名’的延伸,是他游戲的一部分。他在告訴我們,他能適應環境,他能調整‘劇本’,但他模仿的核心——那致命的一刀,永遠不會變。”
他走到白板前(臨時搬來的),拿起筆,在便利店案發現場的照片旁邊,貼上了網吧死者的照片和捆綁的特寫,然后在兩者之間畫上箭頭,寫下:
“模仿核心(割喉)不變。‘簽名’升級/環境適應(捆綁、新物證)。游戲繼續。”
“他在進化?還是在…享受這個過程?”楚玥的聲音有些發顫。
“兩者皆有。”林墨放下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風暴在凝聚,“他在享受模仿帶來的‘角色扮演’快感,也在享受因環境變化而‘即興發揮’的掌控感。最重要的是,他在享受我們…尤其是享受我,”他的目光轉向張振,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發現這些‘不同’時的震驚和困惑。他在等我的回應。”
張振看著白板上并排的兩起案件照片和寥寥數語的推論,再看著林墨那雙仿佛能穿透迷霧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們面對的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模仿犯或一個歸來的惡魔,而是一個將殺戮視為藝術、將警方視為觀眾的、極度危險的“表演者”。這場致命的“找茬游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濱海市被兩起血腥命案徹底驚醒,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中蔓延。媒體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將“雨夜屠夫再現”、“模仿者連環作案”等聳人聽聞的標題鋪滿頭條,網絡上的各種猜測和謠言更是甚囂塵上。市局壓力如山,張振的辦公室電話和手機幾乎被打爆,上級的質詢、媒體的追問、民眾的恐慌,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幾乎要將刑偵支隊沖垮。
然而,在風暴的中心,法醫實驗室和技術隊的分析室內,卻進行著另一場無聲而激烈的戰斗。所有的壓力都轉化為對那微小物證近乎苛刻的剖析。
楚玥盯著高倍顯微鏡下的視野,旁邊的光譜分析儀發出低微的嗡鳴。她眼前的載玻片上,正是從網吧死者劉斌指甲縫中提取的那幾根藍綠色纖維。
“結果出來了!”楚玥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發現關鍵線索的振奮。她將一份報告遞給早已等在旁邊的林墨和張振。
“纖維材質確認:聚酯纖維(PET),經過特殊染色和熒光處理,呈現出高飽和度的藍綠色,在特定光源下有微弱熒光。這種染色工藝…比較特殊,不是常見民用紡織品的工藝,更傾向于…工業防護服或者特定工種的制服面料!”
“工業防護服?”張振精神一振,“哪個行業的?能具體嗎?”
“正在進行更精細的組分分析和染料數據庫比對,需要時間。”楚玥指向報告上的另一部分,“但更有意思的是附著物。我們在纖維上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復合成分殘留:包含有碳化硅(SiC)微粒、某種礦物油殘留、以及…微量的聚四氟乙烯(PTFE,特氟龍)粉末。”
林墨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碳化硅是研磨材料,礦物油常用作潤滑或冷卻,特氟龍粉末…耐磨、耐高溫、自潤滑特性。這些殘留物組合在一起,指向一個非常特定的環境——機械加工車間,特別是涉及金屬打磨、切割、拋光的工序!工人在這種環境下,防護服上很容易沾染這些微粒。”
“工廠工人?”張振立刻聯想到,“排查范圍可以大大縮小了!濱海市有大型機械加工廠的地方主要集中在…”
“不,等等。”林墨打斷他,指著報告最后一項,“那滴血呢?后巷發現的那滴不屬于死者的血,DNA比對結果出來了嗎?”
楚玥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出來了。數據庫里…沒有匹配記錄。”
張振的心沉了一下:“黑戶?還是沒前科?”
“不止如此。”楚玥調出電腦上的分析圖譜,“我們進行了更詳細的基因分型分析。從等位基因頻率和某些特殊位點的組合來看…這個人的族源信息很復雜,帶有明顯的東亞、南亞以及少量高加索人種混合特征。這種混合模式在濱海市不算極其罕見,但比例不高。更重要的是,我們在他血液里檢測到了一種非常罕見的、呈穩定低濃度存在的…抗體。”
“抗體?什么抗體?”張振追問。
“一種針對特定罕見寄生蟲——東南亞地區一種肝吸蟲——的抗體。”楚玥解釋道,“這種寄生蟲病在濱海本地幾乎不可能自然感染,通常只在特定疫區長期生活或去過疫區的人才可能攜帶。這意味著,這個嫌疑人,或者他的直系親屬,有較長時間的東南亞(很可能是泰國、老撾、越南邊境區域)生活史,并且感染過這種寄生蟲,雖然現在可能已經治愈,但抗體留了下來。”
線索一:藍綠色工業防護服纖維,指向金屬加工作業環境。線索二:血液中的罕見寄生蟲抗體,指向東南亞(泰老越邊境)生活史。
這兩個看似不起眼的線索,如同黑夜中驟然亮起的燈塔光束,瞬間刺破了兇手的重重迷霧!工業防護服限定了職業范圍,而罕見的寄生蟲抗體則如同一個獨特的生物標簽,大大縮小了排查范圍!
“查!”張振幾乎是吼出來的,壓抑的怒火和破案的希望交織在一起,“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登記在冊的機械加工廠、金屬制品廠、汽車維修廠!重點篩查近五年內入職、有東南亞(特別是泰老越邊境地區)長期生活史或旅行史、能接觸到那種藍綠色防護服的男性員工!一個都不能漏掉!”
整個刑偵支隊像一臺瞬間加滿燃料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人口信息庫、出入境記錄、工廠人事檔案…海量的數據開始被篩選、碰撞。
與此同時,技術隊關于便利店門口那片“時間差液體”的分析報告也終于出爐了。結果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主要成分是…椰子油?還有高濃度的***,以及一些植物提取的苦味生物堿…組合起來看,這…”技術隊負責人一臉困惑,“這很像是…某種東南亞地區流行的、提神用的…咀嚼膏?或者叫檳榔膏的變種?”
林墨的眼神驟然一凝。檳榔膏!東南亞!這與血液中檢測出的寄生蟲抗體指向的區域完美契合!兇手很可能有咀嚼這種提神膏的習慣!在便利店門口,他等待時機或者觀察環境時,可能習慣性地咀嚼了一下,不慎滴落了少許,就在死者王強被割喉、血液噴濺前的剎那!這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時間差”,此刻成了連接兇手生活習慣與犯罪現場的黃金橋梁!
線索三:疑似東南亞檳榔膏殘留,再次強化東南亞關聯!
三個線索,如同三顆被點亮的星辰,在浩瀚的嫌疑人星圖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交點!
排查工作在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中推進了十幾個小時。名單在不斷縮小,從幾百人,到幾十人,再到十幾人。每一個符合條件的人都被秘密調查,核實不在場證明、工作服樣式、出入境記錄…
就在張振和林墨緊盯著篩選出的最后七份檔案,逐一進行深度剖析時,張振的手機再次尖銳地響起。這一次,來電顯示是支隊的值班室。
張振按下接聽鍵,只聽了不到五秒,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微微顫抖。他猛地抬頭看向林墨,眼神里充滿了驚駭、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狂暴。
“哪里?”張振的聲音嘶啞,像是砂紙摩擦。
電話那頭急促地匯報著。林墨聽不清具體內容,但他清晰地看到張振的瞳孔驟然收縮,額角的青筋猛地凸起跳動。
“保護好現場!疏散人群!叫排爆的過去!…不,等等!先別動!等我命令!”張振幾乎是吼叫著下達指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猛地掛斷電話,胸膛劇烈起伏,看向林墨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絲…被看透的寒意?
“怎么了?”林墨平靜地問,但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張振這種反應,只意味著事態徹底失控了。
“城東…濱海大道…臨海觀景臺…”張振的聲音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第三個…不,不是尸體…”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是一個‘包裹’…放在觀景臺最顯眼的長椅上…用那種…藍綠色的…工業塑料布…包著…”
林墨的呼吸瞬間停滯。藍綠色!
“里面…是什么?”林墨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銳利如刀。
“不知道!塑料布裹得很嚴實…外面…用紅色的油漆…寫著字…”張振的聲音帶著一種被極度羞辱后的狂怒,“寫的是…‘林墨親啟,找茬繼續’。”
空氣仿佛凝固了。寒意順著脊椎爬滿全身。兇手不僅沒有因為排查而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直接將挑釁的“戰書”指名道姓地送到了林墨面前!用他剛剛推斷出的關鍵線索——藍綠色工業塑料布——作為包裝!這已經不再是挑釁,這是**裸的宣戰和嘲弄!
“現場情況?”林墨迅速壓下翻騰的情緒,思維進入絕對冰冷的戰斗狀態。
“包裹形狀…不規則,像…蜷縮的人形…”張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觀景臺是開放區域,清晨有很多晨練的人…有人發現后報了警…現在人群已經被驅散到外圍…排爆組和痕檢正在外圍待命…不敢輕舉妄動…怕有…陷阱…”
蜷縮的人形…包裹…藍綠色塑料布…紅色的字跡…
林墨閉上眼,零點一秒。五年前懸案的卷宗畫面、便利店的血泊、網吧扭曲的尸體、防護服纖維、血液分析、檳榔膏殘留…所有的線索碎片如同高速旋轉的萬花筒,在他腦中瘋狂碰撞、組合、推演。兇手狂妄的自信、對“游戲”的沉迷、對林墨的針對性、以及…他必然留下的、屬于他自己的“簽名”…
“不是炸彈。”林墨猛地睜開眼,語氣斬釘截鐵。
“什么?”張振愕然。
“他的‘游戲’核心是模仿殺戮和挑釁警方,尤其是挑釁我。放置炸彈造成無差別殺傷,不符合他目前表現出的‘儀式感’和‘精準控制欲’。炸彈是混亂的,不可控的,會毀掉他精心準備的‘作品’和‘信息’。”林墨語速飛快,邏輯鏈條清晰無比,“那紅色的字跡,是挑釁,也是邀請函。包裹里,大概率是…第三名受害者。而且,兇手一定在里面留下了新的、指向他自己的線索,一個他認為我們很難發現,或者發現了也難以理解的‘茬’。這是他游戲規則的一部分!”
他直視張振:“立刻疏散排爆組!讓痕檢和法醫上!重點不是排除爆炸物,是保護包裹的狀態!尤其是包裹表面和內部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證!兇手敢這樣送出來,必然有恃無恐,他留下的線索,可能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張振看著林墨那雙燃燒著冷靜火焰的眼睛,僅僅猶豫了一瞬。多年的信任和對林墨推理近乎本能的信服壓倒了恐懼。他抓起對講機,嘶聲吼道:“排爆組后撤待命!痕檢!法醫!立刻上前!目標:保護性勘查!重復,保護性勘查!注意所有微量痕跡!這是命令!”
濱海大道臨海觀景臺。清晨的海風帶著咸腥和寒意,吹拂著警戒線外黑壓壓的人群和閃爍的警燈。長椅上,那個用藍綠色工業塑料布包裹著的、形似蜷縮人體的物體,在慘白的晨光下散發著詭異而不祥的氣息。塑料布表面,用猩紅如血的油漆寫就的“林墨親啟,找茬繼續”幾個大字,觸目驚心。
林墨、張振、楚玥和技術隊的精英們,穿著全套防護,如同靠近一顆隨時可能爆發的臟彈,緩慢而謹慎地圍攏上去。空氣凝固,只剩下海風的嗚咽和相機快門的輕微咔嚓聲。
痕檢專家如同在繡花,用最精細的工具和光源,一寸寸掃描塑料布的表面。他們首先提取了那些未干的紅色油漆樣本進行快速分析,結果令人心驚——油漆成分普通,但混合了…少量的人血!與網吧后巷發現的那滴、帶有東南亞寄生蟲抗體的血,DNA完全一致!
兇手用自己的血混合在油漆里,寫下了對林墨的挑釁!這是何等的狂妄與病態!
“瘋子!這個瘋子!”張振咬牙切齒,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林墨面沉如水,目光死死鎖定在塑料布的包裹方式上。塑料布被反復纏繞,接口處用寬大的工業膠帶(同樣是藍綠色)粘合得嚴嚴實實。技術員小心翼翼地用特制溶劑軟化膠帶邊緣,準備在不破壞內部的前提下,進行拆解。
就在技術員即將揭開最外層膠帶時,林墨突然出聲:“等等!”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滯。林墨蹲下身,目光聚焦在塑料布包裹物底部、與長椅木質表面接觸的邊緣區域。那里有一小片非常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泥點,又像是某種粘稠液體的殘留。
“這里,”林墨指著那片污漬,“取樣。小心,不要碰到塑料布主體。”
技術員立刻用最細的取樣簽輕輕刮取。楚玥湊近,用便攜式光譜儀掃描了一下,低聲道:“有機質…有油脂成分…似乎…還有微量的鹽分?”
林墨的腦中,網吧收銀臺那片水漬邊緣的藍綠色痕跡、便利店門口異常的“時間差液體”(檳榔膏殘留)、以及眼前這片深褐色污漬…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起!油脂…鹽分…海邊…
“拆開。”林墨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
技術員深吸一口氣,繼續操作。當最后一層膠帶被揭開,藍綠色的塑料布被緩緩掀開一角…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海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息猛地沖了出來!即使是見慣了場面的楚玥,也忍不住捂住了口罩。
塑料布里面,蜷縮著一具男性尸體。死者同樣被粗暴地反捆著雙手雙腳,用的是同樣的工業束線帶。頸部一道巨大的傷口,深可見骨,手法與前兩起如出一轍。但死者的衣著…卻截然不同!
他穿著一身臟污的、深藍色的…港口裝卸工制服!衣服上沾滿了黑色的油污和灰白色的…鹽霜?
“港口工人?”張振失聲道。
林墨的目光卻越過死者的衣著和傷口,死死地盯在死者的臉上——更準確地說,是盯在死者微微張開的嘴里!
死者的舌頭被拔掉了!只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黑洞!而在那空洞的口腔深處,似乎被塞進去了什么東西!
楚玥強忍著不適,用鑷子小心地從死者口腔深處夾出了那個異物。
那是一個小小的、被透明密封袋包裹著的…U盤。密封袋外面,還用油性筆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數字:“5”。
“五?”張振看著那個U盤和數字,感到一陣眩暈,“什么意思?第五個?還是…和五年前有關?”
林墨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向死者身上那件沾滿油污和鹽霜的港口工人制服,又猛地轉向剛才取樣那片深褐色污漬的方向,最后落回那個小小的U盤上。五年前的懸案、便利店的店員、網吧的網管、港口工人、藍綠色工業塑料布、防護服纖維、東南亞抗體、檳榔膏、港口油污和鹽霜、拔掉的舌頭、U盤、“5”…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涌入他的大腦,瘋狂地旋轉、碰撞、撕裂又重組!兇手不再滿足于模仿和簡單的挑釁,他開始搭建舞臺,布置道具,將受害者變成他傳遞信息的符號!港口工人、油污、鹽霜…這指向一個極其明確的地點——濱海港!
而那個“5”,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林墨記憶深處塵封的閘門!五年前懸案的卷宗細節如同洪水般傾瀉而出!他記得其中一個受害者,一個深夜下班的碼頭倉庫管理員,他的社會關系里有一條幾乎被忽略的備注:曾短暫受雇于濱海港第五冷藏庫!
“濱海港…第五冷藏庫!”林墨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死寂的現場炸響!
張振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林墨的所指!五年前的關聯點!兇手在用第三名受害者的身份、尸體上的“5”、以及他刻意沾染的港口痕跡,將他們引向那里!
“快!調集所有機動力量!封鎖濱海港第五冷藏庫!疏散周邊人員!快!”張振對著對講機狂吼,聲音都變了調。他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兇手似乎每一步都走在他們前面,甚至…在引導他們走向他預設的下一個舞臺!
警笛再次凄厲地劃破濱海市的天空,如同死神的號角。車隊風馳電掣般沖向巨大的濱海港區。港口特有的龐大機械、堆積如山的集裝箱、空氣中彌漫的柴油味和魚腥味,構成了一幅冰冷而壓抑的工業畫卷。
第五冷藏庫位于港區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巨大的白色庫房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冰冷肅殺。外圍已經被先期到達的警力封鎖,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林墨和張振跳下車,帶著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員沖向冷藏庫巨大的金屬門。門沒有上鎖,只是虛掩著,里面透出刺骨的寒氣,混合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
張振打了個手勢,特警隊員立刻分成兩組,舉槍,踹門,突入!
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冷藏庫內部粘稠的黑暗和翻滾的白色冷氣。光柱所及之處,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所有身經百戰的警察,包括張振和林墨,都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瞬間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
冷藏庫內部,并非堆滿貨物。巨大的空間被清空了。
在慘白的手電光柱下,在彌漫的、如同干冰煙霧般的低溫寒氣中,七具尸體如同被隨意丟棄的凍肉,姿態各異地陳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們被擺成了一個巨大的、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圓環!
每一具尸體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和冰凍跡象,有的皮膚青紫腫脹,覆蓋著白霜;有的則干癟僵硬,如同木乃伊。他們的衣著各異,有休閑服,有工裝,甚至還有一個穿著睡衣!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人的頸部,都有一道巨大而猙獰的裂口!傷口邊緣被凍得發白,如同咧開的、凝固著死亡微笑的嘴巴!
七具!加上剛剛發現的三具,已經是十具!這遠遠超出了模仿的范疇!這是一個瘋狂的、積累已久的屠殺!
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冰冷水汽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嗅覺神經上,令人窒息。
“嘔…”一名年輕的警員忍不住彎腰干嘔起來。
張振的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搖晃,巨大的震驚和憤怒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林墨。
林墨站在原地,身形筆直,如同冰封的礁石。他那雙總是深邃平靜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劇烈地波動著,震驚、憤怒、以及一種被徹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冰冷屈辱感,在他眼底交織翻騰,幾乎要沖破那層慣常的冷靜外殼。
然而,僅僅一瞬。就在張振以為林墨也會被這地獄般的景象擊潰時,林墨眼中的所有激烈情緒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冰冷、更加銳利的東西取代——那是獵人終于鎖定了獵物巢穴、并意識到獵物何其龐大且兇殘時,所爆發出的、摒棄了一切雜念的絕對專注和…凜冽殺意!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那七具尸體組成的恐怖圓環上,而是像最精準的探針,穿透彌漫的寒氣,瞬間釘死在冷藏庫深處、金屬墻壁上一個極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在靠近巨大制冷機組管道接口的下方,冰冷的金屬墻壁上,有人用尖銳的物體,刻下了一個小小的符號。
符號非常簡陋,像是隨手劃的:
“→ 林”
一個箭頭,指向一個“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