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衡帝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龍榻之上。
明黃色的被衾里,只鼓起小小的一團。
一張素凈的小臉從被沿小心翼翼地探出,墨色長發如瀑散落在枕上,更襯得那張臉瑩白如玉,絕美生姿。
尤其那雙眸子,清澈得如同山澗清泉,此刻卻盛滿了無措,像極了被獵人圍堵的鹿兒,純然且無助地望向他。
清純中混雜著柔媚的美人,足以令任何男人為之心動。
“奴婢......奴婢水仙,叩見皇上......”
那小奴婢下意識想起身行禮,動作間,被衾的一角倏然滑落,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
她明顯怔住了,隨即兩頰迅速飛起浮紅。
水仙手忙腳亂地將滑落的被角重新拉高,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只留那顆驚慌失措的小腦袋在外面,眼神躲閃,羞得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埋進錦被深處。
這副情態,渾然天成,引人憐惜。
昭衡帝幽深的眸底,掠過一抹興味。
他見過太多故作姿態的獻媚,也見過不少強裝鎮定的惶恐,卻少有這般......天然的羞怯純真。
易妃身邊這個家生婢女,倒是有幾分意思。
他緩步走近龍榻,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幾乎將蜷縮在床榻里側的女子身影完全籠罩。
水仙裝作害羞地垂眸,心中知道如何情態才能引男人心動。
墮入青樓那三年,她早已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婢女。
她深諳男人心,更明白如何將美貌化作最銳利的武器。
她更知,看得見吃不著,才能引起男人最大程度的興趣。
今夜,她不能讓昭衡帝吃到。
水仙緩緩抬眸,怯生生地迎上那兩道審視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恰到好處地盈滿了水光,濃密的睫羽不安地顫動。
昭衡帝在榻邊坐下,明黃色衣擺垂落榻邊,帶著沉沉的龍涎香氣息。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被角的一邊。
上一世,水仙沒有讓他掀開。
離開易妃所在的長信宮的時候,她被易妃叫去了一旁,說是忠心的奴婢雖然代幸于皇上,但不能面見天顏。
于是上一世的她在承寵的時候,始終緊握著被衾,甚至連臉都沒露,生怕冒犯了皇上。
這一次,她非但沒有抗拒,反而在被角被扯開的瞬間,輕輕瑟縮了下。
錦被滑落至鎖骨下方,露出更多細膩如瓷的肌膚,她慌忙用手臂環抱住自己,試圖遮掩,但那欲拒還迎的姿態,在帝王眼中,比坦露更具誘惑。
“怕朕?”昭衡帝低沉的聲音在內殿響起。
水仙用力搖頭,又飛快地點點頭:“皇上......皇上是真龍天子,奴婢不敢不怕......”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崇拜。
這眼神,足以滿足任何男人掌控一切的**。
“只是不敢怕?”昭衡帝的指尖,帶著薄繭,輕輕拂過她緊抱著自己的手臂,所過之處,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水仙眼底瞬間涌起驚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猛地向后縮去,幾乎要縮進床榻的最角落,將被衾死死地攥在身前,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
“奴婢忘了......娘娘告訴過奴婢,侍寢當夜決不能掀開被衾,冒犯天顏......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仿佛造成了什么天大的錯誤。
“娘娘?”昭衡帝的眸光驟然一沉,聲音里多了些不易察覺的冷意,“易妃是這么跟你說的?”
“是奴婢失言,不是易妃說的......”
水仙看似還想找補,可她的慌亂已經暴露了。
昭衡帝眸底掠過一抹薄怒。
易妃求他召幸水仙,竟又敢如此教導他的女人?
讓她畏懼侍寢,甚至視承恩為恥辱?
易妃此舉,手伸得也太長了些!
看著眼前抖得不成樣子、顯然今夜侍不了寢的美人,昭衡帝心中那點被撩撥起的旖旎,瞬間消失殆盡。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威壓,讓殿內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來人!”昭衡帝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
候在殿外的內侍總管馮順祥立刻躬身而入:“奴才在。”
“送她回去。”昭衡帝看也沒看榻上蜷縮成一團的身影,語氣淡漠,仿佛還是那個沒有多少感情的君王。
“是。”馮順祥心中驚詫萬分,連忙應下。
這位姑娘......竟然被原封不動地送回去了?這簡直聞所未聞!
很快,兩個手腳麻利的宮女進來,替水仙簡單更衣,然后用厚實的斗篷將水仙裹得嚴嚴實實,無聲地退出了帝王的寢殿。
昭衡帝負手立于殿中,聽著那細碎的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殿內恢復了沉靜,只余燭火噼啪的輕響。
他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清冷的夜風裹挾著雪后的寒氣撲面而來,試圖吹散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然而,那驚惶如小鹿般的眼眸仍舊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煩躁地關上窗。
這一夜,昭衡帝躺在空蕩的龍榻上,閉上眼,便是那張素凈嬌怯的小臉。
夢里,他仿佛又看見了那雙欲說還休的眸子。
這次,沒有那該死的錦被阻隔。
她不再是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婢女,而是化作了一株搖曳生姿的水仙花,在他指尖綻放,馨香馥郁......
一整晚,帝王的夢境熾熱而纏綿,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
——
長信宮,偏殿。
水仙被悄無聲息地送了回來。她裹著斗篷,低著頭,腳步虛浮,被兩個宮女扶進內室,全程一言不發,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和打擊。
易妃早已得了信兒,帶著山茶等在了正殿。看著水仙這副失魂落魄、被退回的模樣,易妃心中簡直樂開了花!
她的臉上卻迅速堆起關切,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水仙冰涼的手。
“水仙!你......你這是怎么了?”
易妃的聲音充滿了虛假的心疼,“皇上他......他沒有責罰你吧?快告訴本宮,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她上下打量著水仙,試圖從她身上找出任何被臨幸過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水仙抬起蒼白的小臉,眼神空洞,仿佛還未從巨大的驚嚇中回神。
她看著易妃那張虛偽的臉,心底的恨意無邊。就是這張臉,前世親手將她推入地獄!
這一世,她要親自送易妃下地獄,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姐,”水仙垂眸,掩去心底恨意,“奴婢沒用......惹皇上生氣了......”
她說著,眼眶又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仿佛隨時會落下,“皇上讓人把奴婢......送回來了。”
“哎呀!怎么會這樣?”易妃裝作大驚失色,輕拍了下水仙手背,“皇上怎么會......唉!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夠好,惹惱了圣上!不是早教過你規矩嗎?”
規矩?讓我觸怒圣上,惹得上一世圣上只臨幸了一次便草草收場的規矩嗎?
水仙心中冷笑,面上卻更加惶恐,低下頭:“奴婢......奴婢謹記小姐教誨,不敢......不敢有半分逾越。”
“好了好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易妃隱去唇邊笑意,裝作溫婉道:“想必皇上只是一時氣惱,過幾日便好了。你先回去好好歇著,壓壓驚。山茶,快扶水仙回房休息!”
山茶立刻上前,伸手去扶水仙的胳膊,“水仙妹妹,走吧,可別在這兒惹小姐煩心了。”
水仙順從地被山茶扶著,回到長信宮狹小陰冷的偏殿。
一進門,山茶立刻甩開手,臉上虛假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薄的譏諷:
“大美人兒,龍床不好爬吧?被皇上嫌棄地丟回來了?”
山茶抱著手臂,斜睨著水仙,“我就說嘛,麻雀就是麻雀,就算披上鳳毛也變不成鳳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個家生賤藉的奴才,也配肖想圣寵?真以為長了張狐媚臉就能一步登天了?活該!”
水仙背對著山茶,慢慢解下斗篷。
她聽著身后那尖酸刻薄、充滿嫉妒的話語,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前世那個拿著匕首,在她臉上瘋狂劃動、眼中閃爍著扭曲快意的山茶!
前世臨死前那徹骨的痛楚,令她永生難忘。
水仙的手指在斗篷系帶上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她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殺意,緩緩轉過身。
臉上,依舊是那副失魂落魄、備受打擊的模樣。
她垂下眼,聲音低微而疲憊:“山茶姐姐教訓的是。”
這副逆來順受、毫無生氣的樣子,反倒讓山茶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發氣悶。
她還想再諷刺幾句,水仙卻已自顧自地走到簡陋的床榻邊,脫掉外衣,直接面朝里躺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頭,一副拒絕交流、自暴自棄的模樣。
“哼!沒用的東西!”山茶討了個沒趣,又見她這副死樣子,啐了一口,悻悻地摔門而去。
殊不知,黑暗里的水仙緩緩睜開了眼睛。
沒用?
那雙眸子,在濃稠的墨色里,沒有半分睡意,更沒有方才刻意表演出的懦弱與絕望。
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如墨的寒潭,深不見底,只余下刺骨的冰冷和毫不掩飾的殺機!
寢,她要侍!
仇,她更要報!
她敢賭,不出三日,昭衡帝定來主動找她。
到時候,便是山茶的葬身之時!
腦海中,一個清晰的、冰冷的計劃輪廓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