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縣衙,陰影壓頂,冬日寒風中彌漫著沉沉肅殺。
林一腦海中翻涌出無數念頭,一股不安從胸口升起。
就在這時,偏廳的門被人從里頭推開。
陸蕓率先走了出來,步履沉穩,神情難得凝重,而她身后,徐捕頭亦步亦趨,眉頭緊鎖,神色陰沉。
徐捕頭走近,聲音低沉地道,"林賢弟,這次這案子……不簡單。"
林一聞言立刻上前一步,目光緊鎖著徐捕頭,“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了嗎?”
徐捕頭嘆了口氣,環顧四周,見無旁人,方才開口:“今早,有人報官,說在城南郊區一間破舊宅院里發現了一具尸體。”
“死者是誰?”
“死者名叫馮奇,四十出頭,是個出了名的賭棍。死狀極慘,他被人開膛破肚,內臟被取出丟在一旁,滿屋血腥,手法極其殘忍。”
林一眉頭皺起,正欲發問,卻聽徐捕頭繼續說道:“最關鍵的是,尸體旁邊發現了一把染血的刀,刀柄處刻著……李文誠的名字。”
“刻著他的名字?”林一頓時瞳孔一縮,心頭驟然一震。
林一沉默片刻,問道:“有沒有人證?”
“有。他的鄰居作證,在昨夜亥時之后,看見李文誠神色慌張地從馮奇的屋里出來。腳步踉蹌,像是慌不擇路。”
“可這……太不合常理了。”林一喃喃道,“若真是他殺人,為何還要用刻有自己名字的刀?”
徐捕頭聳聳肩,“所以才說這案不簡單。”
“尸體呢?”林一突然抬眼,“我要看看。”
徐捕頭猶豫片刻,終是點頭,“已經帶回衙門驗尸房,孫仵作正在處理。你想看,我帶你去。”
一行人穿過衙門長廊,來到陰冷潮濕的驗尸房。
木門嘎吱一聲推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屋內,孫仵作正低頭清理尸體周圍的血跡。
他臉色蠟黃,鼻尖上沾著些許汗珠。顯然剛處理完尸體,一轉身便見徐捕頭帶著一群人進來,拱手道:“徐捕頭。”
“孫仵作,尸體驗得怎么樣了?”
此時,林一眼角余光一動,瞥見房內角落里一人負手而立。
他身穿暗金色圓領補服,袍袖寬大,站得筆直,目光如刀般掃視著眾人。
此人正是陸鳴庭。
他臉色如霜,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命案心懷不滿。
“徐捕頭,你為何將外人帶進驗尸房?”陸鳴庭冷聲斥責。
“大人恕罪。”
徐捕頭連忙躬身道:“此案關涉仁醫堂李文誠,而林大夫乃仁醫堂主診之一,查清真相,理應知情。”
“荒唐!”陸鳴庭目光又掃向身后的陸蕓,“你也是,總往這些是非之地奔波,一介女兒身,成何體統?”
陸蕓卻不卑不亢道:“父親,查案關乎人命性命,豈分男女?”
林一這時拱手道:“陸大人,李文誠是仁醫堂之人,若他真與命案有關,我自會配合調查。可若他冤枉,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陸鳴庭眉頭深鎖,沉吟許久,才緩緩點頭:“罷了,你看看也無妨,但不要妄下結論。”
“多謝大人。”林一行禮后,走向尸體。
馮奇的尸身已被清洗過,躺在案臺之上,胸腹剖開,內臟橫陳,觸目驚心。
林一皺眉,看向一旁的孫仵作:“孫仵作,你怎么看?”
孫仵作有些遲疑地看向陸鳴庭,而陸鳴庭沒說話,只是向孫仵作示意:“將驗尸結果陳述一遍。”
孫仵作點點頭,取過案板上的筆錄,“死者馮奇,四十有三,身形瘦削,肚腹被利刃劃開。切口極其規整,腸胃翻出,但未見致命內傷。”
“那死因是?”
孫仵作正色道:“依我判斷,死者真正死因是心厥發作。”
“心厥?”林一頓時一愣。
“是。因驚嚇、寒氣突至,或極端疼痛導致心氣逆亂,驟停致死。”
林一湊近尸體,指尖撫摸其頸側靜脈、面頰發色、指甲發紫。
鄢雯同時也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
“那傷口呢?”
“是死后所割。”
林一一怔,立刻追問:“確定?”
“可以斷定,從傷口判斷,出血少,切口規整,且未有搏斗痕跡。”
“死亡時間呢?”林一接著問。
“亥時前后。”
林一臉色一下子沉了。
這正是李文誠被目擊離開的時間。
這時,陸鳴庭冷聲開口:“時間吻合,現場留有名刀,還有旁人作證。林大夫,還有何可辯?”
林一面色不變,拱手一禮:“還請陸大人允我見李文誠一面。”
陸鳴庭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隨我來。”
一行人離開驗尸房,向西側看押犯人的監牢行去。
監牢。
李文誠被關在最內間,衣衫凌亂,眼神呆滯,雙手抱膝縮坐一角。
見林一走來,他的眼中終于浮出一點光亮:“林兄……”
“你還好嗎?”林一快步走上前,蹲下看著他。
“我沒殺人。”李文誠第一句話便是這句,聲音顫抖而堅定。
“我知道。”林一點點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昨晚你為何出現在馮奇家?”
李文誠垂下眼簾,沉默片刻,終于艱難開口:“馮奇是個賭鬼,人人都知道,他欠了不少賭債。”
“昨天傍晚,他找到我。”
李文誠頓了頓,咽了口唾沫,“也不知他是聽誰說的,可以找我簽有償捐獻軀體契約,死后捐獻身體可以得一大筆銀子。然后……他想和我也簽一份。”
“他找你簽解剖契約?”林一眉頭一挑,眼神微動,“他這時候來,是打算賣命換錢?”
“對。”李文誠點頭,聲音有些發抖,“他說反正命早晚要沒,不如簽了還能落些銀子。我原先是拒絕的,但……他說自己命不久矣,硬是拉著我去他那邊說。”
林一沉吟片刻,問道:“你去他家是什么時候?”
“戌時初,剛打更的時候。”李文誠低聲道。
“這么早?可你離開是亥時之后,那中間做了什么?”
“我一進屋,就聞到藥味。”李文誠聲音漸穩,回憶起來,“他在熬藥,我還問他得了什么病,他說是‘厥心癥’,時不時心頭劇痛,冒冷汗、氣短欲厥。”
“厥心……”林一點點頭,“那你倆具體談了什么?”
“他一開口就獅子大張口。”李文誠苦笑,“二十貫!林兄,我哪兒掏得出這么多?我那會兒氣得拂袖就走。”
“可你后來又回去了?”
“是。”李文誠低下頭,“我走后,越想越不甘。厥心癥……我還從未解剖過這種病例,心中……動了念頭。”
林一凝視他。
“所以,你就回去找他簽契約了?”
李文誠一時語塞,點了點頭,“我那時是動了念頭,想答應他的要價。可沒想到……”
他猛然抬頭,眼神中仍殘留恐懼,“我一推門進去,就看見他……他倒在地上,臉色紫黑、嘴唇泛青,眼球突出,軀體痙攣,唇邊還有未咽下的藥渣……”
林一呼吸一滯。
“你確認他當時已經死亡?”
“我上去試了他的鼻息和脈搏,都沒了。”李文誠喃喃,“當時我就慌了,真的慌了,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