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這么多人為阿綏說話,云挽欣慰之際稍稍放心。
景宣帝挑眉,興趣漸濃。
原以為這小子小小年紀(jì)便是個(gè)狂妄的,沒成想的確有狂妄的資本,難怪敢說出那番大言不慚的話。
世上縱有天才,擁有過目不忘本領(lǐng)的卻稀少,其中景宣帝便是一人。
自記事以來凡是他看過的書籍,皆能倒背如流,敞言快答,令曾經(jīng)的老師都喟嘆自愧不如。
只要景宣帝想,他如今也能將三歲那年,兄長是如何將他誆騙至太液池,險(xiǎn)些推他下水的細(xì)枝末節(jié)講得一清二楚。
相比先帝,景宣帝子嗣少得可憐,僅有兩兒一女,只是沒有一個(gè)稱得上天縱奇才,過目不忘。
以往不覺得如何,現(xiàn)下景宣帝倒是頗有幾分遺憾。
嘖。
陸三倒是命好。
注意到景宣帝瞧了阿綏好幾眼,云挽眼皮子狂跳。
好在是她多慮了,景宣帝揚(yáng)了下唇,慢條斯理道:“既是過目不忘,那你說說當(dāng)時(shí)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此話一出,眾人神色各異。
阿綏鼓了鼓腮,口齒清晰道:“太子殿下說完后,三皇子殿下一言不發(fā),并未反駁,隔了片刻,太子殿下又說‘三弟可知豬狗不如、蠢笨如豬是何意?唉呀三弟莫怪,為兄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為何這般看著孤?’”
他一本正經(jīng)地學(xué)著太子當(dāng)時(shí)的語氣,但終究不是真情實(shí)感,語調(diào)稍顯怪異,令人忍俊不禁。
云挽面露無奈。
阿綏:“其后,三皇子殿下便推了太子殿下,于是兩位殿下扭打起來,大家上去勸架,結(jié)果推搡間也打了起來.........”
他果真記得一清二楚,宛若說戲人念詞般,板著一張包子臉將雙方爭執(zhí)時(shí)的畫面描述出來,包括每個(gè)人說了什么,干了什么,一字不落。
譬如斗毆時(shí)李家吳家六子指著耳陳家二子罵道:“爾乃戌腹米!”(你就是坨狗屎!)
此言一出,有官員斥聲:“粗鄙不堪!”
他這話是對著阿綏說的,云挽當(dāng)即怒了:“這位大人,說這話的可不是我兒,我兒不過是復(fù)述罷了!”
官員一噎,甩袖噤聲。
吳六滿臉通紅:“你胡說!我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呵。
這話怎么這么耳熟呢?
阿綏昂著頭,表情鄭重:“我對天發(fā)誓,絕無虛言。”
陸元鐸開口:“我家孩子問心無愧敢發(fā)誓,吳大人,你家的可敢?”
他看向方才說話的官員,眼神嘲弄。
對方避開他的話,伸手推了推身邊的兒子吳六。
吳六低下頭,吞吞吐吐:“我、我不敢........”
“.........”
眼見太子處境不妙,李貴妃看了眼自家兄長,對方立即出聲:“陛下,此子乃三皇子伴讀,他的話不一定能信......”
他的話還未說完的,便被打斷:“大人是何意?你的意思是我兒故意撒謊,編造事實(shí)?他的話不能信,難道你兒的話就能信了?”
云挽語氣清冷,暗含薄怒。
李大人臉色微變,“你一介婦人,這里豈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退下?”
陸元鐸繃著臉冷聲:“李大人慎言,陛下與兩位娘娘還在,你這話未免太放肆?”
言外之意,他一個(gè)臣子有什么資格在這發(fā)話?
口口聲聲‘一介婦人’,可兩位娘娘不也是婦人?
李大人面色僵硬,氣得雙頰微微抽搐。
淑妃心底冷哼,轉(zhuǎn)頭面容委屈地望向景宣帝:“陛下,此事明了,分明是太子殿下故意挑釁,羞辱我兒,他這才先動(dòng)了手,還請陛下明察秋毫,還我兒清白!”
眼見時(shí)機(jī)對太子不利,李貴妃咬牙跪下:“陛下,此事是臣妾失察,聽信小人讒言誤會(huì)了三皇子,也是臣妾沒有教導(dǎo)好太子,使他做出這等事,臣妾自請責(zé)罰,禁足尋芳宮!”
好一招以退為進(jìn)!
淑妃氣得牙癢癢,看向貴妃的眼神透著嫌惡。
李貴妃佯裝未見,起身拉著太子跪下:“太子,還不快向你父皇和三弟道歉認(rèn)錯(cuò)!”
能多年坐穩(wěn)貴妃之位,形同副后,李貴妃靠的不僅僅是家世,還有智慧,以及自認(rèn)對景宣帝的幾分了解。
先前急著為太子脫罪,她竟不曾注意到,自始至終,皇上態(tài)度皆是淡淡的。
既未因三皇子動(dòng)手而動(dòng)氣,也未因太子故意尋釁而惱怒,這令李貴妃惶恐,心中難安。
難道陛下從一開始便知曉實(shí)情,所以如今才看戲般無喜無悲?
猛然間,李貴妃恍然大悟,選擇立即認(rèn)錯(cuò)。
太子心中不服,但在母妃的眼神逼迫下,他低聲道:“父皇,兒臣知錯(cuò)了。”
接著又對三皇子道:“三弟,今日之事是為兄的錯(cuò),我不該那樣說你,我向你道歉!”
三皇子不情不愿地嗯了聲。
太子咬緊后牙槽,忽然牽扯到臉上的脹痛,他捂著臉盯著三皇子咬牙委屈道:“可是三弟故意踹我左臉一事作何解釋?”
三皇子瞠目:“我沒有踹你!二哥莫要污蔑人!”
“除了你還有誰敢踹我?”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
“.........”
景宣帝失望之余心生不耐:“夠了。”
無人在意的角落,阿綏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李貴妃抬頭:“陛下........”
景宣帝略過她,目光掃向太子,輕笑一聲:“太子能屈能伸,倒是令朕大開眼界。”
這笑令太子雙膝發(fā)軟,誠惶誠恐:“父皇,兒臣真的知錯(cuò)了,求您原諒.......”
景宣帝:“你該求原諒的是你三弟。”
話罷,他起身,廣袖飛揚(yáng),眉目間冷毅威懾,帝王之息撲面而來。
目光掃視眾人,漆黑深邃的鳳眸仿佛能洞察人心,令人不敢直視。
“江福盛。”他凜聲道。
“奴才在。”
“傳令下去,太子禁足三月,罰跪抄書思過,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望!”
“三皇子動(dòng)手在先,禁足一月。”
“其余參與斗毆者,在家面壁抄書思過半月。”
“眾卿無事,便退下吧。”
眾人朝拜:“圣上英明——”
除了兩位皇子與嬪妃,其余人只覺慶幸。
幸好,只是在家抄書思過。
心知接下來兩位皇子挨訓(xùn)也是陛下的家事,不是他們能參與的,眾人起身連忙拽著自家小輩退下。
事了,云挽牽著阿綏,臉上綻放笑容:“走吧,咱們終于可以回去了!”
走出弘文館主殿,聽到不少其他長輩對自家不爭氣的小輩罵罵咧咧。
云挽捂住阿綏的耳朵,跟在陸元鐸父子倆身后。
路過轉(zhuǎn)角廊柱,迎面而來的江福盛手持拂塵,笑瞇瞇道:“陸夫人,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