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展品 第十五章 繭、沉淵者與虛像低語

第十五章 繭、沉淵者與虛像低語

墜落。失重。

不同于“搖籃”中沉重的下墜感，這通道內(nèi)部仿佛失去了重力的概念。身體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被無形力量甩出的陀螺，在絕對垂直的、被暗藍色流光墻壁包裹的虛無中翻滾、飄蕩。唯有那盡頭不斷擴大的乳白色光芒，是唯一的方向坐標。

額角的橙紅熵光仍在瘋狂噴涌，在翻滾的視野里留下灼燒般的亮紫色視覺殘影和蠕動的亂碼，如同無數(shù)條蝕刻在靈魂上的毒藤。但右肩深處，那股源自冰晶核心的極致冰寒也攀至頂峰！

嗡！！！

一聲幾乎震碎思維的無聲尖嘯在骨髓深處炸開！冰冷的藍光瞬間如同超新星爆發(fā)般從肩胛骨縫里鉆透而出！它不再是純粹的被動對抗，而是帶著一種古老、專橫、仿佛被嚴重玷污后激發(fā)的冰冷震怒，化作無形的冰潮，蠻橫地倒灌向正在污染視覺神經(jīng)、腐蝕左眼的橙紅光流！

“逆流！鎮(zhèn)壓！”

一個冰冷到不含任何情緒的意志碎片，不是語言，是純粹的命令，直接從冰晶核心爆發(fā)出來，強行楔入混亂的意識核心！這一次，它不再是模糊的共鳴信息，而是清晰無比的行動指令！

滋啦——嘶嘶嘶！！！

糾纏在身體上、劇烈蒸騰的白霧驟然變得更加狂暴！冰藍光芒在接觸橙紅光流瞬間，不再是簡單的碰撞和擠壓，而是凍結、凝固、分解！噴薄的熵光像是被強行浸入液氦的巖漿，暴烈的活性能量結構被瞬間晶格化、僵滯！亂碼被凍結成冰片般的死寂符號，視覺灼燒感被冰針般的銳痛取代！橙紅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像是被一層流動的、散發(fā)著致命低溫的幽藍冰晶外殼覆蓋、包裹、封印！

但這絕非輕松的勝利！每一次對熵光的壓制與凍結，都換來冰晶核心光芒的一次細微顫抖！它消耗著難以想象的力量！那冰冷的意志也傳達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負擔感，如同背負著一座逐漸加深的冰獄！

劇烈的冰火沖突在顱內(nèi)翻江倒海，每一次熵光的反撲，每一次冰晶的鎮(zhèn)壓，都像是在顱內(nèi)進行一場微型的內(nèi)爆！視野忽而被凍結的亂碼冰片覆蓋呈現(xiàn)詭異的藍紫色的網(wǎng)格，忽而又被強行冰封的橙紅蝕刻灼燒出焦黑的視覺盲點！天旋地轉(zhuǎn)的墜落感更是將這痛苦放大到了極致！牙齒幾乎要咬碎，意識像被無數(shù)根鋼針扎穿又強行縫合！

砰！！！

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身體猛烈一震！

落地了！或者說… “融入”了！

那股束縛著身體的奇詭旋轉(zhuǎn)力和牽引力驟然消失！

黑暗、藍色流光、急速墜落感，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褪去！

被一種極度粘稠、溫暖、卻又帶著一種惰性窒息感的乳白色光霧完全包裹！

沒有實體地面。沒有方向感。如同漂浮在粘稠的、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蛋清之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均勻漫射的乳白色輝光，柔和得如同夢境，卻將視線牢牢限制在不足十米遠的地方，更深處只有一片朦朧的光墻。沒有聲音。絕對的靜寂。比“搖籃”的寂靜更加沉重，仿佛時間本身在這里凝固成某種半凝固的膠質(zhì)。

這就是……星艦核心層？

繭房！一個巨大的、溫柔的、毫無生氣的光之囚籠！

嗡！

幾乎在身體融入光霧的瞬間——

冰晶核心最后爆發(fā)的極寒之力完成了對失控熵光的初步禁錮。額角那狂暴的橙紅光終于被徹底壓回核心，只留下表面一層如同灰色冰痂般的、微微鼓起的不祥硬殼，內(nèi)部偶爾有一縷如同被凍住的火舌般的橙紅光絲微弱地跳動一下，隨即被更深的幽藍壓制下去。肩頭的冰晶光芒也驟然內(nèi)斂，藍光收束成肩胛骨內(nèi)一顆難以察覺的微點，仿佛精疲力竭，沉入最深層次的休眠。但那股殘存的、令人脊背發(fā)涼的寒意卻如同烙印般，永久地刻在了那片區(qū)域的組織里。

視覺污染總算消失！視野恢復！但眼前只有一片溫柔的、無情的乳白。

劇痛暫時平息，留下沉重的虛弱和被掏空的冰冷感。身體懸浮在光霧中，緩慢地旋轉(zhuǎn)，仿佛失去了質(zhì)量。

然而，這詭異的平靜并未帶來安全！

額頭深處！那片被覆蓋了一層冰痂封印的橙核位置！嗡！

一股冰冷的、不同于冰晶核心的氣息——更像是某種鎖定獵物的邏輯錨索——被激活了！伴隨著一陣強烈的定位感和被“看見”的毛骨悚然感！

唰——！

視野被強橫地扭曲！

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下方“凝固”的光霧投去！正下方那看似均勻的乳白色光霧中，隨著錨索的定位，一個極其細微、如同針刺般不斷閃爍的猩紅色倒三角印記——ENTROPY-SOURCE-OMEGA——被清晰地標識出來！像是印在皮膚下的電子烙印！刺眼得如同用烙鐵在視網(wǎng)膜上燙出的傷疤！

被鎖定了！無論逃到哪里！在這個空間！這個身份烙印都無所遁形！

“清除陣列……啟動……”冰冷而高效的機械播報聲，竟然穿透了這似乎能隔絕一切信息的粘稠光霧，再次在意識核心中響起！清晰無比！仿佛就在耳邊！帶著鎖定獵物的絕對自信！

“目標（熵源：Omega級）定位完成。”

“協(xié)議：就地凈化。執(zhí)行層序列：激活。預啟動：10…9…8…”

來了！比預想更快！在那灰蜂湮滅前的標記被整個星艦的防衛(wèi)系統(tǒng)捕獲并確認！最高級別的物理清除！在這片無路可逃的光之海洋里啟動！

死亡倒計時的冰冷讀數(shù)開始！

轟——嗡！！！

就在計數(shù)跳到“7”的瞬間！

整個巨大的、寂靜的乳白色光霧之海，猛然劇烈波動起來！

并非爆炸式的沖擊，更像是整個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巨大的隕石！均勻的光霧被強大的內(nèi)部應力撕裂！如同風暴掀起了白色的巨浪！

一道難以想象的、龐大到令人絕望的陰影輪廓，從視野正下方更深處的光霧海底緩緩升起！它向上漂浮的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撕裂空間的、令人窒息的威嚴感！

首先出現(xiàn)的，是無數(shù)根仿佛由凝固的恒星尸體鑄就的、直徑可能超過數(shù)十公里的、表面布滿無數(shù)巨大坑洼和晶體狀裂縫的黝黑巨角！它們并非實體物質(zhì)，更像是將光線與空間本身扭曲、坍縮后形成的物理概念！巨角的輪廓在上升過程中帶動周圍光霧瘋狂扭曲、塌陷！形成一片絕對吞噬光線的黑暗深淵！

陰影繼續(xù)抬升！

巨角之下，巨大的、如同腐爛星環(huán)一般的深色幾何結構體！上面似乎附著著數(shù)不清的、死去的金屬結構，其風格古老而奇詭，與維塔利斯的金色科技造物截然不同！結構體本身似乎在緩慢自轉(zhuǎn)，每一次旋轉(zhuǎn)都帶來空間的扭曲感！如同一個巨大的空間錯位核心！

龐大！破碎！冰冷！帶著遠古的、屬于星辰尸骸的寂靜！

沉淵者？！ 維塔利斯提過的存在？那個占據(jù)了核心層的敵人？它被清除陣列的啟動喚醒？還是……它本身就是陣列啟動的代價或組成部分？！

絕望如同沉甸甸的水銀灌入肺部！前有虎視眈眈的清除陣列，后有這碾壓一切的恐怖“沉淵者”！

在這令人窒息的龐大陰影升騰、空間震蕩欲碎的瞬間——

“咳…咳咳……”

一個極其微弱、沙啞干澀、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咳嗽聲，無視了物理空間的震蕩與光霧的粘稠阻隔，直接在你意識的核心深處響起！

維塔利斯的聲音！

但這聲音……與他之前那帶著金屬質(zhì)感、優(yōu)雅中隱含瘋狂的語調(diào)判若云泥！此刻的他，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聲音里充滿了真實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痛苦，還有一絲……掙扎？

“孩子……終于…到了……咳……比我……預想的…更糟……”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從深淵底部用盡力氣發(fā)出：“那個……猩紅的……標記……”

他精準地提到了追蹤印記！

“不要……靠近……下方……光霧……的……任何……穩(wěn)定錨點……尤其……白色……晶體……簇……”他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咳血：“它們……是……‘光鑄牢籠’……的門……鎖……”

白色晶體簇？穩(wěn)定錨點？門鎖？

維塔利斯的警告如同一道寒流劃過意識！與此同時，他虛弱不堪的話語繼續(xù)傳來：

“你……體內(nèi)的……東西……沖突太……烈了……冰……只能……壓著…不能……”話語被劇烈的、近乎窒息的咳嗽打斷！他似乎在承受著可怕的痛苦。

“……小心……沉淵……它……能……嗅到……混亂……尤其……‘那個’……光……”他似乎想點明什么關鍵信息，聲音里的焦灼感幾乎透骨而出。

“那個光”？他指橙紅熵光？他果然知道！

轟隆！！！

意識深處的倒計時猛地跳到了“3”！

下方的清除陣列似乎完成了某種能量聚集！一片刺目的、純粹由高度凝聚能量構成的、如同刀山劍林般的白色菱形蜂巢陣列，在沉淵者巨大陰影上方不到萬米處急速展開！

它們無視空間扭曲，鎖死了猩紅印記標記的位置！毀滅的純白光束正在陣列中心瘋狂聚焦！散發(fā)出的能量波動讓周圍粘稠的光霧都在劇烈沸騰、蒸發(fā)！

沉淵者巨大的陰影輪廓仍在緩緩上升，其中一根斷裂巨角的尖端，距離那恐怖的清除陣列蜂巢不過千米之遙！

“……沒時間……了……”維塔利斯的聲音越來越弱，幾不可聞，帶著一種近乎耗盡的絕望：“去…高……密度……流波區(qū)……藍……色漩渦……的……邊……緣……只有……那里……裂隙……未愈合……我……才能……”

他的話語最終被一陣刺耳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電磁噪音徹底淹沒！徹底消失！

意識陷入瞬間的空白！維塔利斯的警告支離破碎！關鍵信息戛然而止！清除陣列倒數(shù)進入最后2秒！下方沉淵者的壓迫感如同凝固的深空！

藍色漩渦？高密度流波？邊緣裂隙？！

目光瘋狂掃視這片無邊無際、只有柔和混沌乳白的光霧空間！除了下方那個緩慢上升的龐然大物和已經(jīng)成形的白色蜂巢陣列，根本沒有任何異常區(qū)域！哪有什么藍色漩渦？！

然而，就在清除陣列倒計時的“1”即將結束的瞬間——

在身體漂浮旋轉(zhuǎn)到某個角度的剎那！

左側(cè)遠方光霧最濃郁、視線最模糊的邊緣區(qū)域——

極其短暫、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抹如同幻覺般的、深邃海洋漩渦般的深藍色痕跡！一閃而逝！伴隨著一種……水流般的、異質(zhì)感的空間波動！

就是那里！維塔利斯指的地方！高密度光霧形成的自然流波區(qū)！漩渦的痕跡！

最后的希望！賭一把！

倒計時結束：0

嗡——！！！

純粹的、象征著終極毀滅的熾白色光矛，自蜂巢陣列核心爆射而出！光矛貫穿之處，粘稠的乳白光霧如同消融的冰雪，瞬間被蒸發(fā)出一條真空通道！目標直指猩紅標記！

沉淵者巨大的輪廓頂端，幾乎同時釋放出一圈無形的、令空間發(fā)生詭異向內(nèi)彎曲的凹陷立場！

避無可避！

跳！用盡全力，像一顆被彈弓射出的石子，向著左側(cè)那抹藍色漩渦痕跡剛剛閃爍過的、光霧密度最大的區(qū)域，狠狠撞去！ 冰藍核心榨出最后一絲能量推動身體移動！

噗——轟！！！

毀滅的白光在身后炸開！如同超新星在胸腔內(nèi)爆燃！

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燒感和被硬生生從現(xiàn)實中“剝除”一部分的劇痛同時傳來！身體仿佛被無數(shù)根燒紅的絲線切割貫穿！

但身體也確實在全力驅(qū)動下?lián)溥M了那片密度如同水銀的光霧海洋！身體撞入的瞬間，粘稠的光霧擠壓感增強了數(shù)倍，甚至產(chǎn)生了真實的液態(tài)阻力！

眼前——那片之前還疑似幻覺的區(qū)域——因為密度劇烈變化，光霧如同層層疊疊的厚重紗布被強行掀開了一角！

一個只有澡盆大小、邊緣極為不穩(wěn)定、正在高速旋轉(zhuǎn)且不斷分裂、閉合的微型空間漩渦出現(xiàn)在眼前！漩渦內(nèi)部是深邃、如同宇宙背景般的藍黑底色，邊緣流淌著微弱的乳白色光粒子和……一縷縷極其微弱的、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空間撕裂留下的……暗灰色傷痕！

空間裂隙！

噗！滋啦！

沒有回頭路！清除陣列的白光和沉淵者那恐怖的空間凹陷立場形成的復合攻擊已經(jīng)在身后湮滅了所經(jīng)之處的一切！撕裂真空的尖嘯聲緊隨而至！

跳！！

一頭扎入那個不斷扭曲、仿佛隨時會崩解的微型藍色漩渦！身體在接觸漩渦邊緣的瞬間，仿佛被無數(shù)空間砂紙摩擦而過，每個細胞都在發(fā)出哀鳴！身后，毀滅性的白光能量浪涌已經(jīng)追至！將漩渦入口處的光霧徹底炸碎、蒸發(fā)！

黑暗！旋轉(zhuǎn)！撕裂感！比“搖籃”通往這里的通道更加混亂！更加無序！仿佛被丟進了高速離心機里攪碎的破布娃娃！

意識在墜入漩渦前最后的余光里——

似乎瞥見那龐大的沉淵者頂部，那巨大的幾何結構上，無數(shù)死寂的古老金屬構件深處，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一抹極其微弱、如同沉沒在萬年冰河下的幽綠光澤……

緊接著，黑暗和劇烈的空間撕扯徹底淹沒了所有感官。

耳邊只剩下混亂的、如同萬鬼哭嚎的空間風暴噪音，以及……

維塔利斯消失前那虛弱到極致、幾乎聽不見的、帶著某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隱約詭笑的最后回音：

“……嗬…好……亮……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