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空氣凝固。
盛佩珊坐在輪椅上,雙手握住把手,始終保持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兩枚刻著英文字母的鉑金戒指被重重地拍在審訊桌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最初警方認定盛家二姑爺陳潮聲與死者何嘉兒是戀人關系,全憑這枚所謂的“情侶戒指”。但沒想到,原來戒指內壁刻著的字母,與盛佩珊的名字縮寫相比,陳潮聲的粵拼縮寫反倒牽強。回溯整個案件,竟從未有準確的線索足以證實——
陳潮聲和何嘉兒認識。
“當年停在夜總會門口的豪車,目擊者只記得是深灰色,不清楚具體的車型,更沒有注意過車牌號。”莫振邦的聲音在審訊室密閉的空間內回蕩,“但在壁爐完工后十天內,盛家名下就有一輛車被秘密報廢。”
莫振邦身體前傾:“這個巧合,你怎么解釋?”
該怎么解釋?豪宅報廢一臺車子而已,其實有很多理由,但盛佩珊沒有開口。
她始終緊閉著雙唇,目光停留在警方拍在桌上的證物袋上。
“我來試試還原真相。”祝晴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你以風水問題為理由,推遲搬入半山別墅,是為了穩住何嘉兒吧。后來發生了什么?蓄謀、意外、還是失手?”
“在這個環節里,陳潮聲也沒有閑著。”
“港城理工學院建筑結構工程系向來注重實踐教學,學生時代,他們經常要處理建筑結構的特殊情況。先把尸體封進壁爐,完成藏尸標準的前期工作,這只是最基礎的功課之一。”
盛佩珊垂著眸,聲音平靜得可怕:“證據呢?”
“殺了人,內心一定很煎熬吧。”祝晴直視著盛二小姐的眼睛,“出車禍……是因為心神不寧嗎?”
“會愧疚嗎?”
盛佩珊終于抬起眸,靜靜地望著祝晴。
她依稀記得,這樣的對話曾經發生過,那時自己問的是——
陳潮聲殺了那個無辜的女孩,會愧疚嗎?
可怕的回憶席卷而來,在腦海中沖刷叫囂。
起初那幾個夜里,她整宿整宿無法入眠,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何嘉兒那張臉。直到那一天,她開車在深夜疾馳,一場始料未及的車禍,當劇痛襲來的那一刻,盛佩珊反倒覺得解脫。
她得到報應了,何嘉兒能不能別再日日夜夜折磨她?
盛佩珊的手,緊緊攥著裙擺。
臉色變得煞白,不再像往日那樣優雅從容。
“會愧疚嗎?”祝晴重復一遍。
盛佩珊有一瞬間的遲疑。
此時,這位女警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看。
冷靜、決斷……從這眼底,總能倒映出熟悉的過往。
那個她總是仰望著的、永遠殺伐果決的姐姐。
也是因為這樣,她心底生出荒謬的念頭。
那天才會試探這位女警的年紀,通過對方警員證上的姓名查底細,又留下她喝過水的茶杯,送去檢測。
“陳潮聲是唯一的知情人。”祝晴向她逼近,“誰知道十年后,壁爐藏尸案曝光,你為了自保,在他酒里下毒,再留下遺書,偽裝成畏罪自殺的現場。”
這一次,盛佩珊的語氣毫無波瀾:“我沒有殺他。”
“那他是怎么死的?”
盛佩珊:“自殺。”
……
直到盛家御用大狀到來,審訊才暫時告一段落。
警方有理由相信當事人會干擾調查,拒絕保釋申請,按照規定扣留盛佩珊四十八小時。
隔著雙層玻璃,B組幾位同事早已按捺不住。
等到莫振邦和祝晴出來,快步跟上他們。
“如果盛佩珊真殺了陳潮聲,當時怎么會這么驚訝?”
“拜托,她是演員啊!剛入行就有演戲天賦,現在人生閱歷豐富,演技更精進了。”
“記不記得那天她的**意外死亡、陳潮聲剎車失靈,她非要說兇手就在盛家,驚恐的樣子騙過了所有人……這位盛二小姐,就是為了放松我們的警惕,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現在才查到她頭上。”
“會不會是二姑爺為了保護心愛的人,所以才自愿……”曾詠珊遲疑道。
“盛佩珊車禍后,二姑爺才逐漸進入盛氏集團內部。”梁奇凱說,“如果一切都只是有利所圖,怎么會為保護她而自殺?”
不管怎么說,這案子仍舊有太多的疑點。
多方面調查還在繼續,塵封十年的白骨案,許多記錄沒有保留,本來就已經夠難查的了。現在案件倒退回原點,從二十年前的嬰兒被綁架案查起,簡直讓人頭疼。
……
祝晴第一次聽說盛家那個嬰兒的死因……是從萍姐口中。
在盛家工作超過二十年的幫傭不多,莫sir讓她再去看看,能否有什么收獲。
崔管家、萍姐和司機老趙站在祝晴面前,一同回想當年的細節。
“那時候我還年輕。”老趙說,“阿水更后生,才二十出頭。小伙子勤快老實,剛來就討老爺歡心。家里的司機,大家都想給老爺開車,他出門最多,出手也最闊綽……我還擔心阿水是我的競爭對手,沒想到后來出了這樣的事。”
據老趙回憶,那位司機大名黃阿水,得到這份工作純粹是運氣,那天老趙開車去接盛文昌回家,半路車子拋錨,被黃阿水碰上,修好了車子。
盛文昌迷信,篤定為自己解了燃眉之急的黃阿水旺他,就將這年輕人留在自己身邊。
“黃阿水跟我們的年紀差距大。”崔管家說,“平時不太聊天,就只聽說這小伙子踏實肯干——”
“誰知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萍姐緊緊皺著眉頭,“小千金才六個月大,他真下得了手!”
“阿sir、madam,”老趙問,“難道阿水也有份殺了壁爐里那具……”
還沒提“白骨”兩個字,他已經打了個寒顫。
“對了。”祝晴繼續記錄,“黃阿水和盛佩珊關系怎么樣?”
“我記得很長一段時間……”萍姐向他們確認,“都是那個叫阿水的送盛二小姐上學?”
崔管家和老趙點頭。
“是有這么一回事。”
“能想起來的,就只有這些了。”老趙說,“當年主人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敢多問呢。”
“可以理解。”梁奇凱態度和煦,留下一張名片,“如果還想到什么,隨時聯系我們。”
祝晴和梁奇凱準備回警署時,聽見樓上傳來一道聲音。
“喂!”
祝晴回頭。
半個小腦袋從樓梯轉角探出來,孩子雙手攥著欄桿扶手,肉嘟嘟的臉頰鼓著,明明想要靠近,又硬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梁奇凱溫聲道:“我在這里等你。”
外界風言風語傳得厲害,盛家這個少爺仔小小年紀已經坐擁百億身家,多少人眼饞。
但其實,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最重要的,不過是陪伴而已。
祝晴往前幾步。
盛放慢慢下來,站在樓梯口,聲音低低的:“案子結束了,我們還會見面嗎?”
“不會。”
祝晴頓了頓:“最近家里亂,關緊房門。”
盛文昌和覃麗珠離世,盛佩蓉自身難保,如果盛佩珊真的是兇手……
從今往后,這個家里,就只剩下盛放一個人。
“別跑出去玩了。”祝晴目光掃過三樓走廊散落一地的玩具,又補充道,“以后,照顧好自己。”
小孩沒應聲,只是低著頭,機械地拆開剛搭好的小件樂高。
一塊一塊,又重新拼回去。
下樓時,梁奇凱倚在門旁,目光復雜:“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為什么這么說?”
“有錢人會給孩子設立不可撤銷的信托,這個小孩將來的生活不需要擔心。”
“但是……如果你放心不下,可以和他保持來往,哪怕只是寫信。”
祝晴搖頭,沒有停下腳步:“人都是要自己長大的。”
梁奇凱不再接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而與此同時,盛放拿著樂高小人上樓。
菲傭緊隨其后。
二姐的臥室門還開著,電腦上彈出一條郵件通知消息。
盛放認的字不全,對英文字母卻很熟,定睛一看。
“DNA?”小孩子還在傷心,舔了舔嘴角,“瑪麗莎,這是新出的巧克力牌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