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丈夫臉上那份罕見的凝重,蘇琳瑯心頭微微一震。
她將剛到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對著蕭野,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此刻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見人都到齊了,目光也都匯聚在自己身上,辛瓏這才緩緩站起身。
“方才,我已與娘、二哥和驚鶴簡單說過情況。”辛瓏的聲音清泠泠的,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適才在樓下,我從一個乞丐口中得知消息,城外的流民似乎有所異動,意圖……在今晚攻城。”
“攻城?!”
此言一出,除了早已知情的幾人,幾位嫂嫂幾乎是同時失聲低呼,臉色煞白。
連帶著原本安靜的孩子們,也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紛紛往自己母親懷里縮去。
“此事真偽,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辛瓏續道,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惶的臉,語氣依舊平穩,“但事關重大,不可不防。因此,我和驚鶴商議,打算親自去城門附近探查一番,確認消息虛實。”
“不行!”蕭太夫人第一個反應過來,蒼老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抖,“瓏兒,驚鶴!這太危險了!那些流民都是亡命之徒,你們怎么能……”
老夫人是真的怕了,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孩子,不能再承受任何一個兒孫出事。她緊緊抓住辛瓏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用力得泛白:“聽娘的話,別去!有什么事,我們一家人聚在一起,總比你們兩個單槍匹馬去闖要安全得多!”
辛瓏反手輕輕拍了拍蕭太夫人冰涼的手背,語氣溫和:“娘,您先別急。正因為消息不明,才更需要去確認。若真是謠言,我們也好安心。若真有其事,我們更要早做準備,知己知彼。您放心,”
“我和驚鶴不會魯莽行事,只是遠遠探聽,絕不靠近。而且,” 她微微側身,示意身旁的蕭驚鶴,“有驚鶴在,他會護著我的。”
“最重要的是,在我們回來之前,娘和各位嫂嫂務必和孩子們留在客棧,鎖好門窗,切勿外出走動,更不要輕信任何人的言語。客棧里人多眼雜,此時保持鎮定,留在原地,才是最穩妥的。”
話雖如此,讓辛瓏一個女子,親自去如此兇險之地探查,眾人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尤其是經歷過沙場血火的大嫂楚香越,她深知戰亂的可怕。
她眉頭緊鎖,站起身:“瓏兒,此事非同小可。 不如這樣,你留在客棧坐鎮,調度指揮,由我和驚鶴去城門探查!”
楚香越是認真的,她曾是女將,雖有舊傷,但身手和經驗仍在,保護自己和蕭驚鶴應無大礙。
辛瓏聞言,心中微暖,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大嫂的好意,瓏兒心領了。”她轉眸,看向身旁的蕭驚鶴,“不過,不必擔心。驚鶴會保護好我的。”
她微微側頭,尾音輕輕上揚:“對不對?”
被點名的蕭驚鶴幾乎是立刻挺直了背脊,“大嫂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瓏兒傷到分毫!”
蕭驚鶴的功夫,楚香越是清楚的。
蕭家兒郎皆是將門虎子,而驚鶴尤擅輕功,身法飄忽若神。
若論沙場沖殺、硬碰硬的功夫,或許不及她那死去的丈夫蕭激楚那般萬夫莫敵,但若論及探查敵情、脫身保命的本事,放眼天下,怕也少有人能及。
有他護著辛瓏,脫身的把握確實大了許多。
楚香越心中權衡,看著眼前這對容貌出眾、氣度不凡的璧人,終是輕輕嘆了口氣,松了口:“既如此……你們萬事小心。”
“記住,只探虛實,切莫逞強。那些流民久餓之下,兇性畢露,一旦被圍,后果不堪設想。若遇危險,即刻施展輕功撤離,萬萬不可與他們硬碰硬,明白嗎?”
“大嫂放心,我們省得。”辛瓏與蕭驚鶴齊齊應下。
交代完畢,兩人不再耽擱,對著蕭太夫人和眾人略一頷首,便轉身并肩走出了房間。
*
已近午時,鳳凰城的街道上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在青石板路上。
行人往來如織,兩側的商鋪依舊開門迎客,吆喝叫賣聲不絕于耳。
街面上的人們,臉上大多帶著平和安逸的神情,談笑風生,渾然不覺城外已是風聲鶴唳,危機四伏。
這座在亂世中偏安一隅的小城,此刻依舊維持著它獨有的寧靜與祥和,恍若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仙境。
辛瓏與蕭驚鶴并肩走在人群中,看著這幅生機勃勃的景象,心中卻無半點輕松。
這片看似安寧的繁華之下,已是暗流涌動,不知何時,便會被驟然而至的風暴徹底撕碎。
兩人心思各異,腳下卻未停,沉默地穿過熙攘的人群,朝著城門方向走去。
街角處,幾個三四歲的孩童正追逐嬉鬧。
其中一個抱著個小小的布球,跑得太急,沒看清路,“咚”的一聲,一頭撞在了蕭驚鶴的腿上。
小孩兒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蕭驚鶴眼疾手快,俯身一把將他扶穩。
“小心些。”他的聲音溫和。
那小孩兒抬起頭,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看清了蕭驚鶴的臉。
許是見他面容俊美,神色也并不嚴厲,小孩兒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小嘴,露出一口小米牙,朝著他天真爛漫地笑了笑,又轉身呼喊著同伴的名字,一溜煙跑遠了。
蕭驚鶴卻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幾個小小的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街角。
方才那孩子撞上來的觸感似乎還留在腿上,軟軟的,帶著勃勃的生機。
可一想到今晚可能發生的血腥與動蕩,他心里便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惆悵。
這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還有街上這些茫然無知的人們……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活過今晚,長大成人?
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
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辛瓏將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里,卻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繼續前行。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城門附近。
遠遠望去,厚重的城門果然已經緊緊關閉,與白日里敞開迎客的景象截然不同。
城門洞下,兩個穿著衙役服飾的人,叉著腰,一臉兇神惡煞地盯著過往的零星行人,呵斥著不許靠近。
辛瓏眸光一凝。
這兩個衙役,面孔陌生,絕非昨日放他們進城的那兩人。昨日那兩人雖也算不上和善,卻遠沒有這般如狼似虎的警惕與兇悍。
她與身旁的蕭驚鶴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看來那個乞丐說的沒錯,鳳凰城守門的衙役確實被砍死掉包了。
“走,我們出去看看。”
話音未落,辛瓏心念微動,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兩人為中心擴散開來。
下一秒,原地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蹤影。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遭的景物已然變換。
腳下不再是堅硬的青石板路,而是松軟的泥土和枯葉。眼前也不再是城墻街道,而是一片略顯稀疏的小樹林。
他們已然身處鳳凰城外。
然而,甫一站定,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便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混雜著**的氣息,熏得辛瓏胃里一陣翻涌。
蕭驚鶴及時扶住了她,自己也是眉頭緊鎖。
辛瓏強忍著不適,抬眼望去。
只一眼,饒是她見慣生死,心頭也不由得一顫。
就在不遠處,樹林邊緣的空地上,赫然堆積著上百具尸體!
男女老少,各種年齡段的都有,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許多尸身殘缺不全,面目早已模糊難辨,只能從衣著和體型上勉強區分。
殷紅的、早已凝固發黑的血液,從尸堆中緩緩滲出,將下方的土地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嘔的黑褐色,引來了成群的蒼蠅嗡嗡盤旋。
辛瓏的目光掠過那尸堆,心中驀地一沉。
昨日在城外遇到的,那些因為不愿繳納高額入城費而滯留在外的桃花谷村民……已經不見了蹤影。
恐怕……他們早已成了這尸堆中的一部分。
辛瓏壓下心頭的寒意,目光轉向城門的方向。
只見城門外不遠處的開闊地上,黑壓壓地聚集了上千號人!
這些人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顯然是逃難的流民。但此刻,他們眼中卻不見絲毫的惶恐和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貪婪和兇狠。
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武器,雖然五花八門,有銹跡斑斑的砍刀、磨尖了的木棍、甚至還有農具,但那股子兇悍的氣勢,卻是不容小覷。
人群前方,一個身材異常高大、滿臉虬髯的壯漢,正站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揮舞著手臂,情緒激動地高聲呼喊著什么。
雖然距離有些遠,聽不清具體內容,但看他那煽動性的姿態,和底下流民們狂熱的回應,也能猜到絕非善言。
看來,那個乞丐牛二的消息千真萬確。
這些所謂的“流民”,根本不是普通的饑民,他們已經殺紅了眼,聚集在一起,目標明確,就是要沖進鳳凰城,燒殺擄掠!
“不對。”
身旁的蕭驚鶴突然沉聲開口。
辛瓏疑惑地看向他。
只聽蕭驚鶴續道:“這些人……并非普通的永徽流民。”
他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站在石頭上發號施令的絡腮胡大漢身上,聲音更沉了幾分:
“他們是胡人。”
“胡人?!”
“沒錯。”蕭驚鶴點了點頭,“那個絡腮胡大漢,我認得他。”
他的指節微微收緊,眼神變得無比冰冷銳利。
“此人名叫巴圖,是北狄赫赫有名的一員悍將。我在北境邊疆與之交過手,此人驍勇異常,狡詐無比。”
說到這里,蕭驚鶴的臉色徹底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