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瓏的話音落下,后堂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唉……” 胖縣令王德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著那對幾乎被現實擊垮的夫婦,臉上肥肉都擠出了幾分不忍,嘆了口氣道:“這位……大兄弟,大嫂子,長公主殿下說得在理啊。”
“這兩個娃娃……如今這般模樣,說句不好聽的,確實……異于常人。若是帶回村里,鄉里鄉親的不明就里,閑言碎語怕是少不了,孩子們……怕是真的會被當成……唉,這日子可怎么過??!”
王德發偷偷覷了一眼辛瓏,見她神色平靜,似乎并無不悅,便大膽地繼續說道:“依本官看,不如……就將孩子托付給長公主殿下?殿下神通廣大,又心善仁慈,定會好生照看他們的。總好過……總好過留在尋常人家,遭人白眼,受盡排擠……”
婦人和男人聞言,幾乎是同時,更加用力地將懷里的孩子緊緊摟住。
他們的孩子……還是他們記憶里活潑可愛的模樣,只是……不會再長大了……就變成了旁人眼中的‘怪物’……
可這一切,不正是因為他們做父母的疏忽大意嗎?四年前是他們沒看好孩子,讓他們遭了這天殺的罪過,如今,怎么能因為害怕別人的指指點點,害怕未來的艱難困苦,就再一次……將他們推開?
不!絕不!
夫婦倆在無聲中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比的堅定和決心,那是一種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一家人共同承擔的決絕。
男人深吸一口氣,他抬起頭,看向辛瓏,聲音沙啞:“殿下!”
他先是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才繼續道:“多謝殿下的好意,俺們……俺們心領了。但是……俺們想……想帶娃回家!”
“您說得對,以后日子肯定難,旁人怎么看俺們,俺們管不了!大不了……大不了俺們過段日子,攢點錢,換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天大的難處,也比不上這四年找不著娃,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苦!現在娃找回來了,還能認得俺們,還能叫爹叫娘,這就是老天爺開眼了!一家人能在一塊兒,再苦再累,俺們也認了!也值了!”
婦人也用力擦了擦通紅的眼睛,雖然聲音依舊哽咽,但眼神卻透著一股韌勁兒。她抱著女兒,對著辛瓏點了點頭:“殿下……謝謝您……謝謝您救了俺們的娃……俺們帶他們回家……俺們養!”
辛瓏心中幾分觸動。
可憐天下父母心。
為了孩子,他們愿意背負起這沉重得幾乎能壓垮人的命運。
也罷,既然他們心意已決,自己再多說勸阻,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她不再多言,素手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的木匣子,遞向那婦人。
“既然你們已經做好了決定,那我也不再多勸。”辛瓏的聲音溫和,“這個小匣子里,是三十兩白銀。”
“三十兩白銀?!”
男人和婦人看著那遞過來的小匣子,眼睛都瞪大了。
辛瓏淡淡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們帶著這兩個孩子回去,往后的嚼用開銷定然不少,這銀子,你們拿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帶孩子們……好好回村里去吧?!?/p>
夫婦倆瞬間明白了辛瓏的意思。
是啊,養活兩個孩子本就不易,更何況是兩個“活死人”,將來會遇到什么情況,需要多少花費,誰也說不準。殿下這是在實打實地幫他們解決眼前的難題!
他們對視一眼,不再推脫。
男人顫抖著手接過那沉甸甸的木匣,緊緊攥在手里,然后拉著妻子,抱著孩子,“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朝著辛瓏連連磕頭。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的大恩大德!俺們……俺們給您磕頭了!您真是活菩薩??!” 婦人更是泣不成聲。
一旁的胖縣令王德發也是看得眼眶發熱,心中感慨萬千。
這對夫婦雖然只是尋常百姓,但這護犢之情,著實令人動容。
他當即也從袖中摸出幾錠碎銀,估摸著也有個二十兩左右,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塞到男人手里:“唉,本官也沒甚好東西,這點銀子,也給孩子們添置些衣物吃食吧!拿著,別嫌少!”
男人還想推辭,王德發眼睛一瞪:“拿著!長公主殿下都賞了,本官這點心意算什么!趕緊起來!”
這加起來,足足有五十兩銀子!對于這貧苦的農家來說,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
男人和婦人再次千恩萬謝,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德發擺擺手,揚聲道:“來人啊!”
立刻有衙役應聲而入。
“備輛馬車,好生將他們夫婦和孩子,送回村里去!路上仔細著點!” 王德發吩咐道。
“是,大人!”
很快,衙役備好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那對千恩萬謝、緊緊抱著自家“活死人”孩子的夫婦上了車,馬車吱呀作響,緩緩駛離了縣衙。
看著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大堂再次安靜下來。
王德發這才轉過身,看向負手而立、神色平靜無波的辛瓏,臉上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 凝重,他拱了拱手,試探著問道:“長公主殿下……”
“ 您是從何處尋到這兩個孩子的?又是 如何得知他們是那所謂的‘活死人’? 可否……與下官細說一二?”
這王德發也是個人精。
在聽完辛瓏對于小花和二牛的情況以后,就立刻知道了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辛瓏迎著他的目光,微微頷首:“王大人,此事關乎重大,此處人多口雜,不便細談?!?/p>
“尋個僻靜之所,我與你細說?!?/p>
王德發聞言,立刻會意。
長公主殿下說得對,這種涉及到“活死人”和離奇失蹤的案子,絕不能輕易外泄,否則定會引起城中恐慌。
他現在雖然只是個鳳凰城縣令,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這點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殿下所言極是!是下官疏忽了!” 王德發連忙躬身,“殿下,蕭將軍,請隨下官來,內院書房最為清凈,絕不會有人打擾。”
辛瓏心中微動。
這件事牽扯甚廣,背后黑手更是歹毒,恐怕不是她和蕭驚鶴幾人就能徹底解決的。
王德發雖官職不高,但到底是永徽王朝在冊的官員,通過他遞交奏折,將此事捅到她那個便宜皇帝哥哥面前,讓他有所警覺,加強邊境和內陸的排查,或許能及時止損,減少更多無辜孩童的傷亡。
當下,辛瓏便點了點頭,看了身旁的蕭驚鶴一眼,示意他一同前往。
三人穿過幾道回廊,很快便來到了王德發所說的內院書房。
這書房布置得倒也雅致,只是書架上蒙了些灰塵,顯然這位胖縣令平日里不常在此處理公務或是讀書。
王德發親自引著二人在主位坐下,又高聲喚道:“來人!上好茶!”
很快,便有丫鬟低眉順眼地端著茶盤進來,奉上三杯熱氣騰騰的香茗。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本官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半步!” 王德發揮退了丫鬟,并親自上前,將書房的門掩好。
屋內只剩下他們三人,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王德發搓著手,看向辛瓏:“殿下……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瓏端起茶杯。
她與蕭驚鶴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喝了一口茶水,辛瓏緩緩開口:
“今日,我不是同你說過,是在一處城郊的破廟里,找到了那些被人販子擄走的孩子?!?/p>
“擄走孩子的人販子,是一個老者。”
“目前……他已經被我失手殺死了?!?/p>
我見到小花和二牛的時候,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p>
“他們力氣極大,不知疼痛,只聽從那個老頭的命令,甚至……茹毛飲血。”
“什么?!” 王德發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肥胖的身軀微微顫抖,“茹……茹毛飲血?!力大無窮?!這……這簡直……”
他想說“簡直是怪物”,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按照殿下的意思……那個人販子老頭,擄走那么多孩子,難道……難道是想把他們都變成……變成小花和二牛之前那種……那種……”
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怪物?!”
“這世間……竟然有如此歹毒的邪術?!”
辛瓏眼神冰冷地補充道:“不僅有,而且,恐怕已經有不少人,成為了這種邪術的犧牲品?!?/p>
她頓了頓,拋出了更驚人的消息:“那個老頭,是北狄派來的奸細。”
“北狄奸細?!” 王德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他潛入我永徽境內,專門擄掠孩童,將他們煉制成……成那種東西?”
“不錯?!?辛瓏語氣斬釘截鐵,“至于具體有多少孩子已經慘遭毒手,被煉制成了這般模樣,目前……我尚不清楚?!?/p>
“這!這!這……”
王德發徹底慌了神,哪里還坐得???他像一只被燙了腳的肥鵝,在書房里焦躁地踱來踱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北狄奸細……活死人……這還得了!這還得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向辛瓏:“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這絕不是簡單的拐賣案!這是北狄的陰謀!是沖著我永徽來的!下官必須立刻寫奏折!八百里加急!上稟圣上!”
“長公主殿下!您確定您方才所言,句句屬實?那老頭……當真是北狄奸細?此事 當真如此嚴重?”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若是虛報軍情,他這顆腦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辛瓏:“千真萬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