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越低低的說道:
“你睡了很久,很久……激楚,已經(jīng)……八年了?!?/p>
“八……年?”
蕭激楚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八年?!
怎么可能會是八年?!
他只覺得……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無比、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似乎有金戈鐵馬,有血色殘陽,還有……還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
如今,夢醒了。
怎么一睜眼,就過去了八年?!
他抬手,扶住了自己隱隱作痛的額角,視線落在那兩個已經(jīng)長得半大,正怯生生望著他的雙胞胎兒女臉上,又猛地轉(zhuǎn)回,盯住妻子蒼白而帶著淚痕的臉龐,聲音里充滿了無法置信的茫然:
“為何……為何我現(xiàn)在才醒?!這八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地回想,腦子里卻只有出征前夕的畫面。
“……難道是那些北狄的奸細?是他們給我下了什么歹毒的藥,讓我一睡不醒?!”
楚香越看著丈夫那因為急切和茫然,顯得有些失措的臉龐,心頭猛地一抽,疼得厲害。
他果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場慘烈到幾乎全軍覆沒的敗仗,不記得他自己是如何力戰(zhàn)身死,更不記得……之后那些如同噩夢一般,被敵人斬下頭顱,懸于城墻之上示眾的無盡羞辱……
也好……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忘便忘了吧!
徹底忘干凈了,才好!
她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萬千情緒,握緊了丈夫微微顫抖的手指,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他手背上因為常年握持兵器而留下的厚繭,聲音放得極低,:
“激楚,你別急……這八年,發(fā)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你現(xiàn)在剛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一下子想不起來也是有的。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慢慢告訴你。”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柔聲問道:“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蕭激楚被她的話引導(dǎo)著,下意識地沉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竟然……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甚至,他隱隱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比記憶中還要輕快了不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一般。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他一時也想不明白是為什么。
他緩緩搖了搖頭,銳利的目光開始掃視這間全然陌生的屋子,從雕花的窗欞到陌生的床帳,最后落在那明顯不是蕭家風(fēng)格的屋頂橫梁上。
“我沒事?!?他沉聲說道,眉頭卻因為這陌生的環(huán)境而緊緊蹙起,“這里……是哪里?看著不像咱們京城的府邸?!?/p>
“我們現(xiàn)在……”楚香越頓了頓,輕聲回答,“在南邊的鳳凰城。暫時……暫時借住在鳳凰城縣令王大人府邸的內(nèi)院里。”
“鳳凰城?王縣令?” 蕭激楚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心頭的疑云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怎么會跑到這南轅北轍的鳳凰城來?京城的家呢?我們蕭家……為何不住自己家,反而要帶著昏迷不醒的我,還有香兒和睿兒,寄居在一個縣令的家里?!”
他戎馬半生,令出如山,最重家族榮耀和規(guī)矩體面。
拖家?guī)Э冢瑨仐壘┏亲嬲?,跑到千里之外的一個小縣城,還寄人籬下?!
這在他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若非家族遭逢驚天巨變,絕無可能!
楚香越看著丈夫眼中那濃重的困惑,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家族蒙難,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 :“激楚,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等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再仔仔細細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好不好?”
“你先別想那么多,好好歇著。 娘她老人家,也在這里。 我們先去見見娘,好不好?讓她親眼看到你醒了,她才能真正安心?!?/p>
“娘也在這里?!”
如果說之前只是困惑和不解,那么聽到連母親蕭太夫人也身在此地,蕭激楚的心臟 猛地往下一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樣的驚天變故,才會讓整個蕭家背井離鄉(xiāng),連年邁的母親都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路南下,寄居在一個偏遠小城的縣令府?。?!
看著丈夫瞬間變得凝重?zé)o比、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臉色,楚香越知道,他必然是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她心中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然后,她轉(zhuǎn)向一直乖巧地站在床邊,睜著兩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既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著他們倆的孩子, 柔聲道:
“香兒,睿兒,你們乖?!?/p>
“ 去把奶奶請過來。”
“ 就說你們的爹爹,醒了?!?/p>
香兒,睿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兩只小手緊緊拉在一起,噠噠噠地跑出了屋子,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屋子里,一時只剩下夫妻二人。
楚香越看著兩個孩子跑遠,這才回過頭,目光落在丈夫依舊緊蹙的眉頭上,心疼地伸手,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她柔聲說道:“激楚,你別胡思亂想。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糟?!?/p>
至少,他們一家人,大部分都還活著,不是嗎? 這比什么都強。
“這八年,家里……也添了新人。三嫂,就是星玥,她給你生了個侄子,叫蕭賀,都四歲了,虎頭虎腦的,特別皮實。還有六嫂冰冰,也生了個女兒,叫甜昕,三歲了,粉雕玉琢的,正是淘氣的時候?!?/p>
說到這里,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對了,還有……驚鶴,我們最小的弟弟,他也成家了?!?/p>
“娶的是……當(dāng)今圣上親封的長公主殿下。”
“他們,也在這里?!?/p>
“長公主殿下?”
蕭激楚眉頭擰得更緊了。
在他的記憶里,永徽朝……何時有了長公主?
當(dāng)今圣上登基時日尚短,并無姐妹被封為長公主啊…… 這八年,到底還發(fā)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楚香越看著他茫然的樣子,連忙解釋:“是辛瓏。激楚,說起來,這次你能醒過來,全靠了她。是她……尋來了神藥,才把你從那無盡的沉睡中喚醒?!?/p>
“辛瓏?”
蕭激楚努力在記憶深處搜尋這個名字,腦海中只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印象——那個在冷宮里長大的公主?那個總是低著頭、不怎么說話、瘦骨嶙峋的小丫頭……
是她?
她成了長公主?
還……嫁給了驚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