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明自己點起第二根煙,他沒有去動那杯秦蘊虹叫的咖啡。
他不敢碰這個女人準備的任何東西。
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如今的身份,與四海集團的梁子,都讓他必須時刻警惕。
秦蘊虹很快調整好了面部肌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再一次將姿態放得極低。
“對不起,劉主任,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您說得對,都是我老板的錯,他識人不明,管教不嚴,才讓那些不長眼的手下沖撞了您。您生氣,是應該的。”
劉清明透過裊裊升起的煙霧,眼神一冷。“全是他的錯?”
秦蘊虹被他這句反問噎了一下,心頭那點剛組織起來的委屈瞬間煙消云散。
這位劉秘書,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連句客套話都聽不出來嗎?
可對方那種不容置喙的強勢,讓她根本找不到發力的點,只能順著他的話往下接。
“我……我也有錯。”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劉清明不依不饒,煙灰輕彈,落在煙灰缸里,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錯在哪兒?”
秦蘊虹貝齒輕咬下唇,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她能怎么說?說自己不該來見他?還是不該替何四海斡旋?
“您說我哪兒錯了,我就哪兒錯了。”她只能選擇這種最被動的回答。
劉清明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看來,你對自己的問題,還是一點逼數都沒有。”
秦蘊虹心中愈發憋悶。
兩人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見面,自己究竟在哪個環節得罪了他,以至于讓他如此不留情面?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索性抬起頭,直視著劉清明。
“劉主任,我是真的不知道,還請您指教。”
“張志強,是不是管你叫虹姐?”劉清明突然發問。
秦蘊虹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點頭。“是,公司里有些同事會這么稱呼。但這只是個稱呼,劉主任,我跟張志強并不熟。他做的那些事情,也絕對不是我授意的。”她急忙撇清關系。
“臥龍山莊呢?”劉清明又拋出一個名字,語氣平淡,卻像一塊巨石砸進秦蘊虹的心里,“你別告訴我,那里面的事情,你也不清楚。”
秦蘊虹心里“咯噔”一下,臉色瞬間白了幾分。
原來,他在這里等著自己。
她勉強維持著鎮定。“劉主任……您去過臥龍山莊?”
劉清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那個山莊,是不是你在負責經營管理?里面是什么腌臜樣子,你自己心里沒點逼數嗎?往小了說,你是助紂為虐;往大了說,你就是個拉皮條的媽媽桑!現在,你坐在這里,跟我裝什么無辜?”
“媽媽桑”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秦蘊虹的耳朵里。
她從未被一個男人如此當面羞辱過。就算是何四海,平日里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這個年紀輕輕的劉清明,竟然罵她是老鴇子!
秦蘊虹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住臉頰的漲紅。
她銀牙緊咬,豐滿的胸脯劇烈起伏,想要開口反駁幾句,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清明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將這個女人的心理防線徹底摧毀。
“看你這打扮,這做派,應該還沒結婚吧?更別提有孩子了。也難怪,什么傷天害理的爛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攬。要是你有女兒,你會把她推進那種地方,讓那些腦滿腸肥的男人糟蹋嗎?”
“你他媽的也是個女人!都說ghg,你怎么就盡干些禍害同性的勾當?何四海一個月給你開多少錢?讓你這么昧著良心,喪盡天良?”
“還他媽想結識我?你他媽配嗎?長得人模狗樣,一肚子臟心爛肺!你媽知道你現在干的這些缺德事嗎?”
連珠炮似的質問和辱罵,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誅心。
秦蘊虹徹底懵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偽裝和驕傲都被撕得粉碎。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她漂亮的眼中滾落下來。
劉清明的聲音其實并不算高,但咖啡廳里本就安靜,他這番話還是引來了周圍一些若有若無的目光。
秦蘊虹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小包,捂著臉,哭著向咖啡廳門口跑去。
劉清明看著她狼狽逃竄的背影,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反而提高了聲音。
“哎,那杯咖啡我可一口沒動啊,別忘了買單!”
劉清明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自己叫的白開水,將煙蒂在煙灰缸里摁滅,也準備起身離開。
沒想到,剛走出幾步,身后傳來了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聲音。
秦蘊虹竟然又回來了。
她臉上的淚痕已經被擦拭干凈,只是眼眶還有些紅腫,鼻尖也帶著哭過的粉紅色。
令人意外的是,她臉上居然還帶著笑。
這下,輪到劉清明有些意外了。
都被罵成那樣了,還能笑得出來?
這女人的心理素質,不是一般的強大。
“你不是走了嗎?”
秦蘊虹走到原來的位置旁,將自己的小包掛在椅背上。
“不是您叫我回來買單嗎?我順便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
劉清明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秦蘊虹看向著劉清明,聲音依舊柔和,卻少了幾分刻意的討好,多了幾分坦然。“
我知道,劉主任您不待見我,想用剛才那種方式羞辱我,好讓我知難而退,結束這次見面。其實,您大可不必如此。如果真不想見我,直接拒絕就是了。我想,您今天肯來,應該是吳書記的意思吧?”
劉清明依舊沒有說話,這反而讓秦蘊虹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輕輕挪動了一下腳步,姿態從容。
“您罵我的那些話,不管對錯,我都受著。有些事情,我的確脫不開干系。但傷天害理、泯滅人性的事情,我秦蘊虹從來沒有做過。這一點,不管您信不信,都是事實。”
劉清明又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叼在嘴里。
秦蘊虹見狀,不用他示意,主動上前,再次從包里拿出那個小巧的ZIPPO打火機,“咔噠”一聲,為他點燃了香煙。
火苗跳躍,映著她那張依舊帶著紅暈卻已恢復平靜的臉。
他既沒有阻止她的動作,也沒有因為她略顯親近的行為而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這份定力,讓秦蘊虹心中暗自佩服。
點完火,秦蘊虹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劉主任,您其實沒必要對我抱有那么大的惡意。我只是四海集團一個打工的,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四海集團如果真的倒了,對我來說,最多就是換個地方繼續打工,可能工資會少一點而已。要不……您可憐可憐我,把我收了?”
劉清明聞言,搖了搖頭。這女人,臉皮果然夠厚,難怪能成為何四海的左膀右臂。
“別,我可不敢收你。你這樣的女人,我怕是hOld不住。”
秦蘊虹唇角彎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我很有用的,不信,您試試?”
“哦?”劉清明眉毛一挑,“那好,我可真試了?”
秦蘊虹笑吟吟地攤開手。“您只管試。”
“老火車站,知道吧?”劉清明突然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秦蘊虹微微一怔,隨即點頭。“知道,那邊現在都是些有些年頭的小旅館……”
劉清明打斷她。“你能幫我約一下他們那邊的負責人,就是那個萬站長出來嗎?”
秦蘊虹臉上一紅。
“這事啊,等等。”
她從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摩托羅拉V系列掌中寶手機,當著劉清明的面,熟練地撥出一個號碼。
“喂,萬站長啊?我是秦蘊虹。哎,您擱家呢?真是顧家的好男人啊!哦,嫂子也在呢?替我向嫂子問聲好……不不不,今天不是找您要車皮的事兒。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想跟您見個面,聊聊天。哪個朋友?市委的。您看您明天中午方不方便?地方我來選,就望海樓,怎么樣?……得嘞!那明天中午,我在望海樓恭候您大駕!”
電話掛斷,秦蘊虹沖劉清明隨意地一揚下巴,做了個“OK”的手勢。“搞定了。”
劉清明確實有些驚詫于她的能量。
更讓他意外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明天中午會有空?
秦蘊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無所謂地聳聳肩。“您沒空也沒關系,那就再另約時間嘛。反正,我找萬站長也的確有些事情要談。”
“你不好奇,我找他做什么?”
秦蘊虹嘴角噙著笑。“還能做什么?不就是為了老火車站那塊地嘛。”
劉清明這次是真的被驚到了。
這女人,是怎么猜到的?難道她會讀心術不成?
秦蘊虹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劉主任,您別這么看著我。老火車站那塊地,前任市長在的時候就打過主意,只是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成功。吳書記來云州之后,也曾經對那塊地動過心思。這事兒啊,在清江官場上,不算什么秘密。”
原來如此。
劉清明心中了然。
“你有什么好辦法?”他問。
秦蘊虹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鐵路系統自成一體,油鹽不進。地方上能給出的東西不多,能打動他們的籌碼更少。但有一件東西,他們也得求著地方上配合。”
“什么?”
“當然是子女的教育問題了。”秦蘊虹如數家珍,“小學、初中都還好說,可一旦孩子要上高中,最好的教育資源可都掌握在地方手里。據我所知,這位萬站長,他兒子馬上就要初中畢業了,成績嘛,馬馬虎虎,想上市里那幾所省重點高中,恐怕有點難度。這事兒,都不需要吳書記親自出面,劉主任您出面協調一下,就能辦成。”
“一個重點高中的名額,就能換來老火車站那么大一塊地順利搬遷?”劉清明對此表示懷疑。
秦蘊虹搖了搖頭,糾正道:“那怎么可能。但至少,能換來萬站長的一個人情,或者說,他對您的好感。以后您如果需要調撥幾節車皮應急,他看在這個人情的份上,肯定會盡力幫忙。”
“那有什么用?”劉清明眉頭微蹙。
“聊啊。”秦蘊虹理所當然地開口,“劉主任,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好事?什么事情,不都是一點點聊出來的?您得先跟他搭上線,建立起聯系,知道他們鐵路系統的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才能找到可以跟他們進行利益互換的籌碼,不是嗎?”
劉清明默然。
這個女人說得對。
事情,的確都是聊出來的。
首先你得能接觸到關鍵人物,其次你得精準地把握住對方的需求,才能有的放矢,對癥下藥。
這姐們兒,路子不是一般的野。
劉清明端起面前那杯自己叫的白水,喝了一口,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妝容精致、談吐不凡的女人。
有點意思哈。
“劉清明?”
突然,一個女聲響起。
兩人同時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