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明,晨光柔和地漫過窗紗...
蘇清玥盤坐蒲團,緩緩收束靈力,梳理著昨夜紛亂的思緒。一夜未眠,靈臺已復清明,唯留一份本能的警覺。
正待更深沉入定,身側衣物傳來極其輕微的摩挲感。她睜眼,見徐云瀚仍閉目,一只手正茫然地在被褥邊緣摸索,動作遲滯懵懂。他指尖無意劃過蘇清玥腰間束帶的云紋邊緣,微微一滯。
“嗯?”他發出一聲困倦的低喃,指尖好奇地在冰涼滑潤的材質上捻了捻。
蘇清玥目光沉靜,落在他尚顯稚嫩卻已見清秀輪廓的臉上。忽然,他摸索的手毫無征兆地滑脫,指尖直接觸碰到她手腕裸露的肌膚!
溫熱的真實觸感令兩人皆是一頓!
徐云瀚猛地一顫,仿佛驚醒,觸電般縮回手,慌亂之下竟帶落了腰帶!
“啪!”腰帶滑落在地。
他瞬間僵住,閉緊的雙眼下睫毛劇烈顫抖,面頰飛紅,連耳根都燒得通紅。巨大的羞窘讓他不敢睜眼,聲音急促得變了調:“對、對不起!我……我眼睛疼得厲害!什么都看不清!真的不是故意……”
蘇清玥沒有言語,銳利的目光掃過他慌亂得無處安放的手、因緊張而攥緊的粗布衣角,以及他因后仰欲逃而暴露出的頸側——一道暗紅結痂的刮痕赫然在目。她眉頭幾不可查地一蹙。
“罷了。”她伸出手指,輕拂過他緊閉的眼瞼,一縷溫潤清涼的靈力透入,“睜開眼試試。”
徐云瀚試探地掀開眼簾,初時畏光瞇起,漸漸適應。晨光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濕漉漉地睜開,盛滿了驚惶、無措和深深的歉意,如同雨后的新葉。
見她側頭,發絲微動帶來一縷清冷暖香,徐云瀚如同受驚的幼獸,本能地向后疾閃!卻忘了身處床沿,頓時重心盡失,直直朝后栽去!
“當心!”蘇清玥出手快如電光,一把攥住他后衣領,沛然柔勁將他拽回。巨大的力量差距下,他被慣性帶得向前傾,幾乎撞入蘇清玥身前。幾縷墨發掃過他鼻尖,裹挾著幽冷的木樨香與不容抗拒的壓迫感。
“師、師姐……”他僵如木石,聲音帶著驚懼的顫音。
蘇清玥看了他片刻,眼中深邃的微瀾復歸平靜。她松開手,從容起身,略整衣襟,語氣平淡坦承:“昨日是我趕路匆忙未察路況,撞傷了你,是我之過。”她翻手取出一個青玉小瓶遞出,“‘清心玉樞丹’。每日清晨一粒,溫水和服,連服三日可固本培元,祛你昏迷之淤。”
徐云瀚愣了愣,小心接過玉瓶,指尖微抖。他低頭時,腰間那塊粗糙的記名弟子木牌晃動了一下。
蘇清玥的目光瞬間凝住——那木牌左下角,一個微不可查、卻神韻古樸逼真的微型龍形圖紋,暗藏其間!
“多謝師姐……我、我先走了!管事讓我養傷……我得研究……研究引氣入體……”徐云瀚語速極快,聲音帶著最后強撐的鎮定,臉上剛褪的紅潮又猛地涌起。話音未落,他已急轉身,帶著明顯的倉惶,腳步跌撞地沖出房門,甚至狠狠撞在了門框上。
蘇清玥佇立原地,目光靜靜落在那條遺落的云紋腰帶上。片刻,她星眸中閃過一絲清晰決斷,身影微晃,已消失在原地。
轉眼間,房門被推開。蘇清玥拎著不斷掙扎的徐云瀚后領,如提無物般將他帶回屋內重新放下。
“師姐!你還要怎樣?!”徐云瀚滿面驚懼羞憤,聲音徹底崩潰,“是我錯了!瞎摸!惹你不快!要打要罰隨你!還是……真要殺我滅口?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眼底絕望混亂,像一頭困獸。
蘇清玥俯身,視線與他齊平,眸光澄澈鄭重:“徐云瀚,我無意傷你。帶你回來,是告訴你:我能幫你引氣淬體。”她語氣沉靜如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我撞傷你并方才驚擾你的補償。記住,我能教你方法、引你入門。但能否引靈入體、淬煉凡身,乃至日后道途如何……全在你自己。我給的,只是一個機會。”
最后那句清晰落下,徐云瀚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抬頭,眼中所有恐慌褪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燒的決然光芒!那光芒純粹、熾熱,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
“好!”他斬釘截鐵,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異常堅定,“我答應!師姐若肯教,我徐云瀚,感激不盡!無論成敗,此恩必銘心不忘!”
見徐云瀚應承,蘇清玥暗自繃緊的心弦無聲松弛。她神色轉為肅然,聲音不容置疑:“凝神盤坐,摒棄雜念!第一步,沉心靜氣,五感內斂,如封識海,唯留一份覺照,感知外天地之息動。”
徐云瀚立刻正身盤坐,竭力關閉紛亂思緒,將呼吸放得悠長緩慢。初時,尚能感受到室內空氣的微涼流動、遠處山泉的隱約叮咚。可當他拼命壓制所有外部感覺,試圖觸及那傳說中無形無質的“靈氣”時,那本就渾濁模糊的感知,仿佛瞬間被投入了濃稠的墨池!
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的意識像被關在一個無光無聲的鐵屋里,徒勞地向四處伸手摸索,指尖觸及的唯有冰冷的壁壘,和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心跳聲。時間在他固執而徒勞的感知中緩慢流淌。
汗水,并非因專注而生,而是由心底涌起的焦灼、恐慌和逐漸積聚的挫敗感逼迫而出的冷汗,浸濕了他的鬢角,黏膩地貼在頰側。一種巨大的茫然和沉重悄然攫住了他。
蘇清玥的目光沉靜如水,早已洞悉一切。平庸,她早有預見。但連這最基礎的一步都邁得如此滯澀吃力,仿佛強行堵塞了他感知天地的縫隙……這般貧瘠的根骨,還是超出了她的預估。
“摒棄雜念,心神若水!再試!”她聲音清冷,再次下令。
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窗外日影偏移,從柔和的晨光化作灼目的正午,再涂抹上慵懶的橙黃,終至深沉暮靄。竹影在室內拉長、變形,最終融入沉沉的青黑。
蘇清玥早已在另一側閉目入定,周身靈力如月華般靜謐流淌,渾然一體。
徐云瀚的腰背早已僵直如鐵,四肢麻木不似己身。過度緊繃的精神帶來陣陣刺痛,如同無數細針在腦中攪動。汗水濕透了粗布短衫,沉重地貼在身上。臉上殘留的水漬早已分不清是汗是淚。
然而,那雙深琥珀色的瞳孔深處,火焰未曾熄滅分毫!那不是對前途明燈的希冀,而是對既定命運窮兇極惡的反抗!
他感覺自己如同囚徒,每一次入定都是一次狠狠的撞擊——撞向一面堅固、厚重、冰冷到沒有絲毫回響的嘆息之墻!那堵墻由他這具天生閉塞貧瘠的**構成,橫亙在他與那傳說中蘊含無窮偉力的靈氣之間,密不透風!
沒有風息!沒有溫涼!沒有游絲般的靈動!
絕望的熔巖在胸腔底層灼燒、翻涌!每一次失敗的沖撞,都在那堵“墻”上留下更加清晰深刻的“貧瘠”、“庸碌”、“斷絕”之烙印!這些印痕愈發刺痛他的神經,如同無數刻刀在筋骨上鑿刻“宿命”!
“為何?憑什么?!”那無聲的吶喊撕裂靈魂!十年后繼續如螻蟻般爬行于塵土的畫面刺痛著他的每一寸神經!“不甘!”一股暴烈的、蠻橫的兇戾逆氣,沖破了一切怯懦與迷茫,如同來自九幽的厲魂,咆哮著、狠狠撞向他體內那道仿佛亙古不變的壁壘!
那枚深植的“逆”之種子,在狂躁不甘的滋養下,瘋狂生長出帶刺的藤蔓,誓要絞碎這令人窒息的“命”!
夜色沉如濃墨。
蘇清玥在入定中緩緩睜開眼。她的神識早已如月光般籠罩了整個房間,清晰地映照出身旁少年那一次次徒勞的、甚至近乎自毀般的嘗試。那具脆弱身體里無聲奔涌的狂躁不甘與絕望交織的力量,幾乎凝成實質,在寂靜的黑暗中發出悲壯的嘶鳴。
那三遍的界限?早已被一次次重復的沖撞踏碎于無痕。
冰冷的現實如同深冬的玄鐵。有人誕降便伴金霞繞體,靈竅通透;有人卻掙扎于深淵泥淖,求一縷微光而不得。
“逆天改命?”蘇清玥的眸光在黑暗中幽微閃爍,思緒如云翻卷。這四個字在修士口中如同箴言,寄托著無限神往與期冀。然而又有幾人真正洞悉這條路的真相?那分明是一條蜿蜒向九幽的絕途!每一步,皆踩著自身的血肉與神魂!腳下尸骨累累,埋藏無數同樣抱有如此妄念而不得善終的亡魂!逆流而上者,又有幾人真能登頂?恐怕連能全身而退、留下一個囫圇殘骸者都寥寥無幾!
她的目光無聲地落在黑暗中那個挺直卻微微顫抖的、單薄如紙的脊背上,唯有那如同困獸般沉重壓抑的呼吸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固執地回響,如同一個悲涼的疑問,一遍遍叩問著那冰冷無言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