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護城河泛著冷光,劉昭的布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淺痕。
他垂著的手悄悄攥緊懷里的布包——里面裹著顯影后的血書,墨跡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未干的血。
“昭哥,城門守兵換班了。“李大牛的聲音從左邊傳來,他扛著的砍柴刀被斗篷裹著,刀背蹭過城墻時發(fā)出細碎的刮擦聲。
這漢子天生神力,此刻卻像貓崽子似的蜷著背,額角的汗珠子順著絡腮胡往下淌,在領(lǐng)口洇出深色的印子。
楚瑤的藥箱輕輕碰了碰劉昭的胳膊。
她今日扮作藥商之女,月白衫子外罩了件半舊的靛青夾襖,鬢邊別著朵褪色的絹花,此刻正垂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銅鎖——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劉昭記得三天前在礦區(qū),她也是這樣摩挲著藥箱,說要跟他來洛陽。
當時她的手背上還留著被礦主鞭打的紅痕,現(xiàn)在倒被藥粉敷得淡了,只余些淺粉的印記。
“柳姨。“劉昭側(cè)頭喚了聲。
穿青布裙的婦人從陰影里踱出來,鬢角的白發(fā)被夜風吹得翹起。
柳娘的藥囊在腰間晃,里面裝著她自制的避瘟散、迷藥粉,還有半瓶用毒蛇膽汁泡的解毒酒。
她瞇起眼望了望城樓,喉結(jié)動了動:“守兵甲字隊,十人一組,換班時會去城門口茶攤喝熱湯。“她摸出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褐色藥丸,“含著,別說話。“
劉昭把藥丸塞進嘴里,苦味瞬間漫開。
他知道這是柳娘調(diào)的“啞聲散“,能讓聲帶麻痹半個時辰,就算被盤問也發(fā)不出清晰的話音——他們扮的是從南陽來的聾啞藥商,這是楚瑤想的主意。
李大牛鼓著腮幫子把藥丸咽下去,沖劉昭比劃了個“走“的手勢。
四人貼著城墻根挪動,劉昭的鞋底碾過幾片碎瓦,發(fā)出“咔“的輕響。
他心跳猛地加快,耳尖發(fā)燙——這是推演系統(tǒng)啟動的前兆。
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進入了模擬。
模擬里,李大牛踩中了塊松動的青石板,石板下彈出三支淬毒的短箭,直取他心口。
楚瑤尖叫著撲過去,卻被柳娘拽住;劉昭想推李大牛,可身體像浸在水里般遲緩。
短箭穿透李大牛的斗篷,他瞪圓了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血順著箭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小灘。
劉昭猛地回神,額頭沁出冷汗。
他一把攥住李大牛的手腕,指尖幾乎掐進對方肌肉里。
李大牛被拽得踉蹌,疑惑地回頭。
劉昭低頭,用腳尖輕輕踢了踢腳邊的青石板——石板邊緣果然有道極淺的裂痕,像被刀劃過。
他沖李大牛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右邊三步外的位置。
李大牛立刻會意,重手重腳地跨過去,石板紋絲不動。
四人有驚無險地繞過城門,拐進皇宮后巷時,劉昭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后巷里堆著幾筐腐爛的白菜,酸臭味混著墻根的尿騷味直往鼻子里鉆。
楚瑤皺了皺眉,從藥箱里摸出個繡著藥草紋的香包,塞給劉昭。
他湊到鼻端聞了聞,是艾草混著薄荷的清苦,能壓過異味。
“在這兒。“柳娘的聲音突然低下來。
她蹲在墻根,用指甲刮了刮青磚墻——墻縫里嵌著塊拇指大的碎玉,正是血書里提到的標記。
李大牛立刻抄起砍柴刀,刀背重重砸在碎玉上方的磚頭上。“咔“的一聲,那塊磚陷進去半寸,接著“吱呀“響了兩聲,墻根的青石板緩緩向兩邊分開,露出個黑黢黢的井口。
井底飄上來腐葉的腥氣,還混著股若有若無的甜膩——是蛇莓爛在泥里的味道。
劉昭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火光映出井壁上的腳窩,還有垂著的粗麻繩。
他率先爬下去,掌心的古玉貼著皮膚發(fā)燙,這是系統(tǒng)在提醒他消耗精神力。
井下密道比想象中狹窄,劉昭的肩膀蹭到石壁,刮下幾片青苔。
李大牛跟在后面,腦袋差點撞在洞頂,他悶哼一聲,抬手摸了摸,手掌上沾著墨綠色的黏液。
“別碰。“柳娘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笆嵌咎Γ隽藭鹚挕!八e著火折子照向洞壁,火光照亮了苔衣下的暗紋——是用朱砂畫的符咒,邊角已經(jīng)剝落。
楚瑤的藥箱在身側(cè)晃,她突然拽了拽劉昭的衣角:“昭哥,你聞沒聞到杏仁味?“
劉昭猛地吸了吸鼻子——確實有股甜絲絲的苦杏仁味,像極了礦區(qū)提煉朱砂時泄漏的毒氣。
他立刻啟動推演,眼前閃過模擬畫面:他們繼續(xù)往前走,楚瑤突然捂住胸口踉蹌,李大牛去扶她,兩人同時栽倒;柳娘想掏解毒藥,卻被從頭頂落下的石錐砸中腦袋。
“停!“劉昭大喝一聲,聲音在密道里撞出回音。
他轉(zhuǎn)身拽住楚瑤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李大牛的腰帶,把兩人往后拖了三步。
“看頭頂。“他指著洞頂。
原本被青苔遮住的石縫里,幾支石錐正在緩緩下落,錐尖泛著幽藍的光。
柳娘倒抽一口冷氣,從藥囊里摸出個小布包,抖出些白色粉末撒在地上。
粉末遇地即燃,騰起淡紫色的煙霧。
煙霧里傳來“嗤嗤“的聲響,石錐尖上的藍漆被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是鶴頂紅混了腐骨草。“柳娘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機關(guān)得用石灰粉破。“她又撒了幾把粉末,石錐終于“當啷“落地,在地上砸出幾個淺坑。
四人繼續(xù)往前,密道越來越陡,劉昭的鞋底在濕滑的石板上打滑。
他伸手扶住石壁,指尖突然觸到個凸起——是塊刻著八卦圖的石磚。
推演系統(tǒng)再次啟動。
模擬里,他按下石磚,頭頂?shù)陌蹈翊蜷_,噴出大片毒霧;李大牛揮刀去砍,刀身卻被毒霧腐蝕出缺口;楚瑤用香包捂嘴,卻還是嗆得咳嗽;柳娘翻找藥囊時,腳邊的地磚突然裂開,露出下面的陷阱。
劉昭收回手,指節(jié)抵著下巴——他記得血書里提到過“八卦生門“,正確的按法應該是“乾三震五“。
他深吸一口氣,用拇指按在乾位,數(shù)到三,再用食指按在震位,數(shù)到五。
“咔嗒“一聲,石磚陷了進去。
原本封閉的洞壁突然向兩側(cè)分開,露出個石質(zhì)的臺階,臺階盡頭有扇青銅門,門縫里漏出昏黃的光。
李大牛搶先一步?jīng)_過去,抬手就要拍門。
劉昭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等等。“他指了指門楣——上面刻著條盤繞的蛇,蛇眼是兩顆血紅的寶石,正隨著呼吸般的節(jié)奏明滅。
“這是活門。“柳娘湊過來,“蛇眼暗時才能開。“她盯著紅寶石,數(shù)到第三次暗下去時,沖李大牛點了點頭。
青銅門“轟“地打開,霉味混著檀香撲面而來。
密室不大,中央擺著張?zhí)茨景福干宵c著兩支牛油蠟燭,燭火被穿堂風撩得搖晃,把墻上的人影扯得老長。
案后坐著個穿黑袍的男子,面容隱在陰影里。
他的手交疊在案上,指節(jié)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像長期握刀的人。
“劉公子,別來無恙。“男子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琴弦,帶著幾分沙啞,“讓你們繞了些遠路,對不住了。“
李大牛立刻摸向腰間的砍柴刀,刀鞘撞在石壁上發(fā)出脆響。
楚瑤把藥箱護在身前,指腹壓在藏著迷藥粉的暗格里。
柳娘瞇起眼,目光在男子身上來回逡巡,像在辨認什么。
劉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聲音他聽過——三天前在礦區(qū)議事廳,他做了個怪夢,夢里有人說“血書是梯子“,聲音和此刻如出一轍。
“你是誰?“他攥緊懷里的布包,古玉貼著心口發(fā)燙,“血書是你送的?“
男子抬手摘下臉上的面紗。
燭光躍過他的眉骨,劉昭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張臉他在銅鏡里見過無數(shù)次,連左眉尾的小痣都一模一樣!
“我是荀遠舟。“男子笑了笑,指節(jié)敲了敲案上的青銅印,“或者,你可以叫我...劉承。“
“劉承?“李大牛的刀鞘“當啷“掉在地上,“那不是...二十年前失蹤的前太子伴讀?“
“當年董卓進京,我替先太子擋了一箭。“荀遠舟(劉承)的指尖撫過左胸的位置,“箭簇淬了毒,我假死脫身,在這密室里養(yǎng)了三年傷。“他從案下抽出本泛黃的卷宗,推到劉昭面前,“這是你父母的舊物——你娘的繡帕,你爹的礦牌,還有當年礦主勾結(jié)鷹衛(wèi)害死他們的供狀。“
劉昭的手指顫抖著翻開卷宗。
第一頁是幅繡著并蒂蓮的帕子,帕角用金線繡著“阿昭周歲“四個字——這是他娘最后一次抱他時圍在他脖子上的。
他喉嚨發(fā)緊,眼眶發(fā)熱,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荀遠舟接下來的話。
“...董卓的鷹衛(wèi)還剩三十三人,分散在洛陽各坊。“荀遠舟的聲音像根細針,刺破了劉昭的混沌,“我需要你打入義軍高層,借他們的手清剿鷹衛(wèi)。
作為回報,我可以給你礦脈的官契,還有...“他推過個檀木盒,“你父親當年的虎符。“
劉昭盯著檀木盒,盒蓋上刻著的“鎮(zhèn)北“二字讓他想起父親醉酒時的呢喃:“等阿昭長大,爹要帶他去看鎮(zhèn)北將軍的虎符。“
“為什么是我?“他聲音發(fā)啞。
“因為你有推演系統(tǒng)。“荀遠舟突然笑了,“戰(zhàn)國陰陽家的傳承,刻著八卦的古玉,對嗎?“
劉昭的后背瞬間繃直。
他摸向懷里的古玉,指尖冰涼——這是他最隱秘的秘密,眼前人卻了如指掌。
“別緊張。“荀遠舟舉起雙手,“我沒有惡意。
當年陰陽家的大祭酒是我?guī)煾福R終前把系統(tǒng)的秘密寫進了《推背要術(shù)》,我在他的藏書閣見過。“他從袖中摸出塊半塊玉玨,“這是信物,拿它去城南醉仙樓找掌柜,他會給你安排住處。“
劉昭接過玉玨,觸手溫涼。
他的拇指摩挲著玉面,心里快速權(quán)衡:荀遠舟知道系統(tǒng)的存在,要么是真有淵源,要么是陷阱。
但父母的遺物、虎符、礦脈官契...這些都是他急需的。
“我可以合作。“他說,“但我要先確認礦脈官契的真假。“
荀遠舟點頭:“自然。
三日后,醉仙樓二樓雅間,我讓人帶官契給你。“
就在這時,密室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劉昭豎起耳朵——是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還有刀鞘碰撞的脆響,是禁軍的巡邏隊!
荀遠舟猛地站起來,黑袍掃過案角,燭火被帶得劇烈搖晃。
他抓起案上的卷宗塞進劉昭懷里,又推了他一把:“從密道西出口走,我引開他們!“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掀翻了檀木案,蠟燭“啪“地掉在地上,火光映出他轉(zhuǎn)身時腰間的玉佩——和劉昭懷里的古玉,竟是同一塊的兩半!
劉昭被李大牛拽著往密道跑,楚瑤在后面舉著火折子,火光里他瞥見荀遠舟的背影,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話:“你爹有個孿生兄弟,小時候走散了...“
密道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劉昭的心跳得厲害。
他摸了摸懷里的玉玨,又摸了摸古玉——兩塊玉貼在一起,傳來微微的熱度,像兩顆同頻跳動的心臟。
前面的岔路口突然傳來“咔嗒“一聲,是機關(guān)啟動的聲音。
李大牛罵了句粗話,揮刀去砍擋路的石墻。
劉昭盯著石壁上的八卦圖,手指按向乾位——這次,他不用推演也知道該怎么做了。
密道外,禁軍的燈籠光透過通風口照進來,在劉昭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他聽見荀遠舟的聲音從另一條密道傳來:“這邊!“接著是刀劍相交的脆響,和重物倒地的悶哼。
楚瑤攥緊他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柳娘摸出解毒藥,隨時準備應對突發(fā)情況;李大牛的刀已經(jīng)出鞘,刀刃在黑暗里泛著冷光。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密道最深處,另一雙眼睛正透過暗格注視著這一切——那是鷹衛(wèi)的暗樁,他的手指正按在發(fā)信的銅鈴上,只等劉昭一行離開,就會敲響那聲致命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