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話,宋淺的神情逐漸怔惑。
時銘的笑容卻是微妙,突然就轉了話題:
“時間差不多了,該吃早飯了,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
他從工裝褲里面的兜里掏出了一個金色的懷表,習慣性地看時間,卻在打開表蓋之后,動作僵硬了一下。
宋淺注意到了他眼里的變化頗為復雜,溫柔的凝視,就像是在與記憶中的某人對話:
“看來你也覺得我們這些老東西該放手了。”
他嘆了一口氣,將懷表握在掌心,對著宋淺笑了笑。
“用了幾十年的懷表今天突然壞了,可能是在暗示我們這些老東西該退休了。走吧,吃早飯去。”
時銘笑著說完,撐著膝蓋起身,臉上的表情并不輕松。
宋淺跟了上去。
前院的桌子已經擺放好了餐具,傭人正在上早餐。
宋淺坐在位置上看向旁邊空余的位置,遲遲沒有來人。
“我起得早,不與他們一起用餐,你不用拘謹。”
時銘的聲音響起,手上卻一直握著那塊金色的懷表。
懷表上面還有明顯的凹痕,像是經歷過一場嚴重的損壞。
宋淺的目光落在指尖露出的金屬外殼上,神色平靜地開了口:
“這塊懷表是上世紀福士鐘表旗下的真心紀念款,屬于私人訂制,當時主打的理念是將真心相愛的二人照片置于表內,結合走動的秒針,意為一秒一次心動。雖然福士鐘表已經不復存在,但是這款懷表的材料并不難尋,修復并不困難。”
她看見了時銘明顯在意的神色,也想起了自己與時硯的交易。
“老物件承載著使用之人的情感和記憶,如果能盡可能保留它的存在,對于看見他的人來說是一種情感的歸宿。”
聽到宋淺的話,時銘認真地看向了她:“福士鐘表并非名貴的品牌,很多人甚至都沒有聽過,你居然了解。”
“福士鐘表雖然比不上那些名貴的舶來品牌,但卻是19世紀末國內早一批的本土懷表品牌之一,不僅技藝成熟,更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
宋淺直視他的打量,坦然真誠,語氣中不自覺地透露出專業下的自信。
“我學的是文物修復專業,之前在網上接過一些老物件的修復,曾幫助一位顧客修復過同款,修復之前查了許多資料,所以記得一些。”
“這么說,你有經驗?”時銘的眸子有些亮色,但又像是測試
宋淺卻搖了搖頭:“就算是同款,每一件物件的修復經驗都不相同,尤其是這種寄托了顧客個人情感的物件,對于他們來說修復并非是讓它恢復全新的面貌,而是盡可能尊重它已有的模樣,有時候使用痕跡也是情感的一種,甚至會有人在將東西寄過來之后又反悔地收回去。”
時銘的眸子有了信賴和欣賞之色,看著懷表里面的照片,緩緩感嘆:“看來冥冥之中真有注定。偏偏你一來這表就壞了,時硯想讓我接受你,你又偏偏能修這塊表。”
“不如我就試一試?”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蒼老的手扣上表蓋,看著眼前的人露出一個復雜而微妙的笑。
“只是時家的生意不好做,若是修不好,我是要追責的,小丫頭你有膽子接嗎?”
他握著懷表伸出了手。
宋淺因為他的話怔了怔,但在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懷表后,自信地伸出雙手,掌心朝上。
時銘目露欣賞地張開手,金色的懷表落在宋淺交疊的掌心上。
在檢查表里內外之后,職業的習慣讓她第一時間問他:“您有什么要求?比如只允許我修復的部分和一定不能替換的部分。”
蒼老的眸子想了想,其實也沒打算為難她:“讓它正常走動就好。”
宋淺在檢查之后才注意到這懷表曾有過修復的痕跡,表里的照片也有破損,只是可能因為技術不到位,未敢大動。
因而多說了一句:“現在的技術已經進步了許多,這照片也可以再次修復,如果能有二人的照片參考的話,效果也會更好。”
時銘的眸子閃過驚喜之色,看了宋淺一眼后:
“你看著辦吧,也該相信你們年輕人了。”
接到了修復的任務,兩日恍惚的宋淺眼里終于有了神光,當即問道:“那我今天能回學校嗎?那里有專門的設備和工具,修復大概需要三天,我會盡快完成。”
時銘意外:“這件事你不應該問時硯嗎?”
宋淺回答:“他帶我回來本就是為了見您,只要您同意我離開,他自然也同意。”
宋淺的神態在一瞬間有了巨大的反差,時銘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會兒,笑道:“隨你。”
吃過早飯后,時銘帶著宋淺去了自己的書房,并將自己和妻子年輕時候的照片拿出來。
“這些夠嗎?”
“夠了。”
宋淺看見照片的人,仿若看見了一段過去的故事。
照片的女孩穿著精致的小洋裝,鵝蛋大小的小臉總是笑著,穿著軍裝的男生卻是渾身的拘謹和靦腆,連姿勢也像是被人硬逼著擺出來的一樣,僵硬出畫。
“我跟阿青也是家族聯姻,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我是因為早就喜歡她才特意促成了這門婚事,那個時候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也裝作不同意這門婚事的樣子,每天就跟她謀劃著怎么破壞這門婚事,甚至都計劃到了在婚禮上逃婚這件事。”
再次看到盒里的照片,時銘的記憶也如浪潮般涌來,全然忘了身邊的人只是個剛認識的小姑娘。
說起這些的時候,蒼老的眼眸也變得年輕起來。
了解照片之外的故事,能幫助她修復照片里的人物神態。
宋淺見他有分享的**,不由問道:“那后來呢?”
時銘笑了出來。
“后來到了婚禮那天,她在等著我逃,我卻在假裝不敢逃,然后就有了懷表里的照片。她氣我膽子小,我卻笑她笨得到現在都看不出我的心思。”
“后來在婚禮結束后我們簽訂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協議,表面做夫妻,背后當兄弟……”
“時間久了,一切都順理成章了。”時銘的聲音帶著回憶的美好,卻在回憶到故事結局的時候變得傷感,“只是,她走得比我快,也比我早……”
感嘆之后是思緒的回歸,“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跟你說這么多。”
語氣里帶著嫌棄卻又不是真的嫌棄,反倒是將少年心事揭于一個小孩兒知曉的窘迫。
“故事也是情感的寄托,了解照片里的人有助于我的修復工作。”宋淺很正經地回復他,年紀輕輕一副老成之姿。
時銘帶著皺紋的眉心微微蹙了蹙,像是想到了什么,說不清地笑了。
“故事講完了,多的沒有了。你待會兒走的時候,讓人送你,或者讓時硯找人來接你。”
時銘擺了擺手,一副打發人離開的樣子。
宋淺也識趣地抱著裝著照片的盒子走出了書房。
出來的她有些失神,時硯希望她獲得老爺子的認可,她應該是做到了吧?
畢竟這些照片和照片背后的故事,對他來說很重要。
如今得了時銘的點頭,只要自己將懷表修復完成,也算完成了時硯的交代。
想到這里,宋淺離開的腳步輕松了些。
只是她走的時候既沒有讓時家的人送,也沒有讓時硯找人來接。
這里是私人莊園,不僅沒有公共交通,也沒法打車,宋淺便只能靠腳走到能坐車的地方。
她在時家沒有東西,只有帶出來的照片盒,也不算負重。
宋淺低著頭,一邊看地圖一邊找路,沒有注意到身后開過來一輛瑪莎拉蒂,一路停在了她的面前。
副駕駛的車窗落下,里面的人夠著看她:
“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