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嚴雪被劉春彩拉著,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劉衛國和祁放稍微落后,一個才洗了澡又打理了頭發胡子,看著的確濃眉大眼精神了不少,一個一如既往地冷淡沉默。
“我哥也挺好看的,我沒說錯吧?”劉春彩自以為小聲地拐拐嚴雪。
被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嚴雪也就回了下頭,狀似認真打量,“是挺好看,長得像劉大娘。”
她話聲更小,劉衛國卻是個自來熟的,立即接道:“我長得其實像我舅。”
當時祁放就掀眸看了他一眼,瞬間讓嚴雪想到剛在招待所提到劉衛國時,男人那個有些微妙的表情。
嚴雪可沒有幫人解釋的好品質,自然地轉回去,問劉春彩:“冬天還可以釣魚?”
“可以啊,”劉春彩說,“不過得會找地方,還得會做餌,不是誰都能釣的。”
小姑娘顯然特地選了個能突出自家哥哥長處的項目,“弄這個全林場就沒幾個人比我哥更厲害,不信你問祁放哥,他以前也見過。”
真的,嚴雪都想回頭問一句:“是嗎?”看看祁放的表情了。
不過沒等她有動作,劉衛國已經道:“那是你嘴饞,又不好意思說,故意拉祁放做幌子。”
說著話幾人已經快走到河邊,遠遠望去冰面上好幾個打水鑿出來的冰窟窿。
劉衛國卻沒有直奔主支,而是繞了個彎,選定下游分支,在一個水緩的地方開始鑿。
“冬天水里缺氧,一鑿開魚都會湊到水面呼吸,一釣一個準兒。”
冰面有點厚,他和祁放兩個人拿著鐵簽子一起鑿,劉春彩還上手試了試,又沒奈何地放開,半晌才鑿出來一個不大的窟窿。
劉衛國把自制的魚竿掛上餌料,剛放下去沒多久,就勾上來一條尺余長的鰲花魚。
“這得有一斤了吧?”嚴雪估算了下。
這種魚她知道,鴨綠江魚的一種,屬食肉魚類,因其肉質鮮美,一直挺貴的,常見的也就六七兩重的樣子。
劉衛國卻道:“也就一斤沉吧,要論大還得是鯉魚。鴨綠江每年都能釣上來二三十斤的,魚身有腰粗,魚鱗跟小鏡子那么大,只能切了塊賣,還不一定能賣完,最后都供給單位了,咱們林場以前就買過。”
說著鰲花往冰面上一甩,繼續掛餌,魚竿直接遞給了嚴雪,“你也試試。”
“你怎么不叫我試試?”劉春彩不滿。
劉衛國頭也沒抬,“你能有那個耐心煩?每次釣一會兒就把魚鉤拿起來看看,有魚也跑了。”
劉春彩一聽更不高興,還欲再爭辯幾句,想到什么又不吱聲了,只慫恿嚴雪,“嚴雪姐你快試試。”
嚴雪也不扭捏,蹲下/身接過了魚竿,問劉衛國:“怎么弄?”
為了拿得穩,她甚至摘了手套,白皙纖細的手指就縮在袖子里,一動不動握著釣竿,仿佛感覺不到冷似的。
也因為這種專注,魚竿一動就被她感知到了,適時甩上來一條一拿多長的魚兒。
劉春彩辨認了一下,“是鯽魚!”那聲音,比她哥剛才釣到鰲花時還激動。
就是太激動了,不免傳得遠了些,立馬有變聲期的公鴨嗓在岸邊響起,“鯽魚有啥好高興的?沒見過世面。”
是幾個和劉春彩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劉春彩當時便瞪了回去,“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幾人一陣笑,明明看到劉衛國和祁放就在場,也不打怵,還笑著拎了拎手里的冰鞋,“釣魚有啥好玩兒的?還不如跟我們去滑冰。”
“滑冰才沒意思,我就喜歡釣魚!”劉春彩又瞪了對方一眼,轉過身拿背對著他們。
后面幾個人再怎么說,她也不肯轉頭,更不肯接話。等人走遠了,才抬起腦袋朝那邊望了一眼。
嚴雪離得近,分明從她眼神中看到了羨慕,還有絲難以隱藏的黯然。
來林場這些天,好像的確沒見她去河上滑過冰,劉家其他孩子也不去,明明用木頭和八號鐵絲就能做出最簡單的冰鞋。
冰窟窿邊一時有些安靜,劉衛國正要岔開話題,“看這回我給你們釣個大的。”一直沒怎么做聲的祁放也開口了,“過兩天能不能再釣一回?”
“咋了?你要吃?”劉衛國有些意外,祁放可從來不是那好吃的人。
然后他就聽祁放輕描淡寫說:“過兩天我和嚴雪結婚,缺菜。”
“啪!”
劉衛國手上的魚竿掉了。
“魚竿魚竿!”劉春彩下意識提醒,喊完才后知后覺,“啥?你跟嚴雪姐結婚?”
兵荒馬亂,簡直是兵荒馬亂。
魚竿雖然被劉衛國眼明手快搶了回來,裝餌料的小盒卻被帶翻,全撒進水里便宜了那些傻魚。
于是這魚也不用釣了,滑不滑冰的更是再沒人在意,劉衛國把東西一收,直接將祁放拉去一邊拷問。
劉春彩打擊更大,看好的嫂子人選就這么被搶了,回到家還一直在念叨:“不是親戚家妹妹嗎?咋又要結婚?”
劉大牛媳婦倒是早看出來了,“親妹妹也沒有大老遠跑哥哥這來,一住好多天的,除非想在這找對象。可真要好到能奔著他來這邊找對象,小祁以前怎么也該提過,你見他提過嗎?”
“那他咋不早說?”劉春彩扁著嘴,顯然還很不高興。
劉衛國從河邊回來后,也攤平四肢躺在了家里溫暖的抗上,“對啊,我問他妹子有沒有對象,他還跟我說沒有。”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到處嚷嚷,萬一沒成咋辦?”
劉大牛媳婦就坐在旁邊纏線,聞言白了兒子一眼,“再說人家的確沒對象,成了直接結婚,不成回家。“
“那小子可不是這么說的,他說未婚夫不算對象。”
劉衛國哼哼,立馬又被親媽白了眼,“你整這一死出,咋啦?看上人家小嚴了?”
“我那不是以為真是他妹子嗎?”
劉衛國才說完,就被剛收拾完魚進來的自家老爸踢了腳,“瞧你那點出息,見著個好看姑娘就惦記。”
“你不惦記?你不惦記給我姥家挑了兩年水……”
“臭小子膽子肥了!”
一聽劉大牛聲音都變了,劉衛國爬起來就跑。
“才下山就鬧騰,也不嫌乎類。”劉大牛媳婦把纏好的線丟進針線筐,大線軸塞進柜子里,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陽歷牌,“年前就這幾天,年后初八上班,怎么偏選在這個時候?時間太緊了。”
嚴雪拿著本子坐在寫字桌前,也覺得這時間有點緊。
招待所實在不方便說話,祁放回去看過人都差不多回家過年了,便把嚴雪帶到了宿舍。
這邊條件要比山上好不少,不僅有炕,還有寫字桌和板凳,桌上恭恭敬敬放了本領導人語錄,供大家學習。
嚴雪是個行動力強,又做事有條理的,進來摘了圍巾手套,就開始盤算,“就這十三四天時間,過年肯定不行,剩下的你覺得哪天合適?”
“如果能租到房子,就臘月二十八。”祁放彎身在柜子里找著東西。
嚴雪看了眼日歷,“二月十四號啊。”
“不好?”
倒不是不好,而是這個日期太湊巧,大名鼎鼎的情人節。
不過這年代應該沒人知道,更沒人會過,嚴雪在本子上寫下來,“就是覺得有點趕,只剩不到五天時間。”
她這么說,祁放也沒再問,拿出個一尺見方的木頭箱子放到炕上打開,“房子我去找。”
“那我就不管了。”嚴雪劃掉這一項,“家具現打肯定來不及,也先放著,重要的是把行李和衣服做出來。”
話剛落,手邊就落下一沓紙票,“布票。”
又幾張,“棉花票。”
接著還有工業票,最后是一小摞錢,粗略一看竟然得有三四百。
嚴雪驚訝了,“你這幾年一分沒花嗎?”
年輕單身男性通常不怎么會過日子,他是怎么攢下這么些的?平時連件衣服都不做的么?
祁放沒說話,鎖上箱子又放回了柜子里。
嚴雪也便沒再問:“那明天就去趟鎮上,先把要用的東西買了。”
“明天恐怕不行。”
“你不是放假了?”嚴雪詫異抬頭。
窗外光線漸暗,男人背對著光,乍一看去也不知道是否被問得沉默了下,“林場安排我上山看機庫,我得讓他們另安排人,明天不一定能安排好。”
所以他這是對自己多沒自信,下意識便覺得她來看過后會悔婚?
嚴雪疑惑地打量他片刻,見他始終垂眸,自己也收回視線,“那我自己去,你要是還有時間就去找找房子。”
估計要買的東西不少,她還特地去劉家借了個爬犁。
不是那個大的,是半米來寬的小的,剛好能坐下一個人,拖東西也不過一兩百斤。
去的時候沒見到劉春彩,倒是劉衛國看起來一切如常,還幫著劉大牛媳婦把她那兩袋松子搬了出來。
估計劉大牛媳婦也不知道祁放要去看機庫,還以為是兩個人一起。不然聽說嚴雪要去鎮上,搞不好會提出陪著去。
去一趟鎮上既費時間又費錢,兩人實在不想麻煩對方,也就沒解釋,由祁放先將東西拖回去,第二天早上再送上小火車。
“搬不動就找乘務員幫忙。”男人將東西放好,還低聲囑咐了句。
嚴雪還記得自己當初是怎么被小火車強行帶走的,朝他擺手,“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別一會兒下不去了。”
這是真不在意有沒有人陪著?
祁放看她一眼,轉身下車了。
嚴雪還記得這年代車上小偷不少,除了買票的四毛錢,剩下的都塞進了縫在衣服內里的口袋,只留意著爬犁和松子。
車子剛開始晃動,最后一個人也上來了,將背筐放在她對面的座位。
嚴雪本是隨意一瞟,沒想到對方剛好也朝她望來,兩人四目相對,嚴雪的眼睛當時就瞇了起來。
喲呵,老熟人!
或許更該說是……老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