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瀾的意識在虛空中浮沉,身子仿佛浸在冰窟里,任憑青鸞添了多少錦被、燃盡多少銀炭,刺骨的寒意仍如附骨之疽。
眼前不斷閃回那幅染血的畫卷。破曉的晨光撕開云層,將雪原照得刺目。而那片純白之上,卻潑墨般暈開大灘猩紅。
她踉蹌走近雪地里俯臥的身影。
太熟悉了。
熟悉到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昨夜那雙手還輕撫在她腹間,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可此刻,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血?
暗紅的液體仍在汩汩涌出,融化了身下的積雪。
"藥...藥呢..."她顫抖著摸出瓷瓶,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趕來的狼利與寅虎慌忙將人翻轉。
剎那間,那張染血的容顏撞進瞳孔!玉面朱唇皆被血色浸透,唯余長睫在雪光中投下青灰的影。
"咽下去...求求你..."藥丸從她指間滾落,又被哆嗦著塞進他唇齒間。可那總對她言聽計從的人,此刻卻固執地沉默著。
狼利搖搖頭。 寅虎也搖搖頭。
"搖頭做什么!"她突然厲聲尖叫,瓷瓶砸在雪地上迸裂成星,"我是大夫!我能救他!我都沒有搖頭!他就不會死!”
更多藥丸被瘋狂倒出,混著積雪塞滿他口腔。
青鸞一記手刀劈落,蘇清瀾軟倒在雪地里。暗衛們沉默著將她裹進狐裘,載著昏迷的人回了蘇家小院。
廂房內,錦被下的身軀仍在劇烈顫抖。
淚水浸透繡枕,蘇清瀾在夢魘中蜷縮成團,仿佛又變回那個沈家宅院里瑟縮的女孩。
直到他攜著三月春風闖入她的寒冬。
小小的少年,眉眼精致。
蘇清瀾一邊冷冰冰的嫌棄,一邊在看不慣時給他幫助。
漸漸地,形影不離,成了人們口中的青梅竹馬。
"騙子..."被褥里傳來破碎的嗚咽。
前世剜心刺骨的背叛,今生換作萬箭穿心的永訣。
老天爺仿佛在嘲弄她:你看,暖過的血,涼透時才最痛。
"我不信。"她喃喃道,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什么,"他答應過要回來給我砌暖閣的......"
青鸞紅著眼眶去扶她:"小姐,蕭公子的靈柩已經......"
"閉嘴!"蘇清瀾突然厲聲喝斷,卻又在下一刻軟了身子,踉蹌著朝蕭府跑去。
云川和青鸞在身后跟著,這個時候可別出什么亂子。
蕭府,素白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晃,投下支離破碎的光影。靈堂前那具金絲楠木棺槨大得刺目,棺蓋尚未合攏,仿佛在等什么人。
蕭錦盛拄著拐杖站在廊下,曾經挺拔蕭家頂梁柱,如今脊梁彎得像是被雪壓折的老竹。
內室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蕭母的哭罵聲支離破碎:"......不是說好要給我養老送終的嗎?你這個......不孝子......"
蘇清瀾突然不敢往前走了。
她看見供桌上擺著那把她親自拿給蕭逸塵的匕首,看見棺中之人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眉目如畫,唇邊甚至還噙著那抹她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
"蕭逸塵。"她輕輕喚道,指尖觸上他冰冷的臉頰,"藥吃了嗎?"
滿堂縞素無聲,唯有北風卷著紙錢飛過屋檐。
蘇清瀾覺得靈堂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每一聲"節哀"都像鈍刀剜進心口,那些素白喪服在她眼前晃成一片刺目的雪。來往吊唁的人太多了,多到連喘息都變成奢侈。
不該是這樣的。
她恍惚想起那些穿越話本里的圓滿結局:嬌妻美妾、潑天富貴、攜手白頭......明明自己每一步都走對了,為何偏偏落得個棺槨相對?
"嘖,他怎么就死了呢?"
身側忽然響起一道涼薄的聲音。
紫袍男人負手而立,玉冠下的下頜揚得極高,像是在觀賞什么有趣的戲碼。
蘇清瀾抬眸,看到了一雙紫色的眸子。
那眸子與蕭逸塵的鳳眼截然不同,眼尾上挑如三月桃枝,流轉間俱是蠱惑人心的艷色。她抿緊蒼白的唇,喉間血腥氣翻涌。
蘇清瀾忍者不說話。
拓跋子衿冷笑道:“若大周能一直有蕭逸塵這般人物坐鎮,我赤瀾或許還會有所顧忌。可惜啊,他竟被你們自己人害死了,真是諷刺!這算不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城?又或者……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的話語刻薄而囂張,卻點破了一個事實——蕭逸塵的確死于大周內,是被大周的人弄死了!
那么,幕后黑手究竟是誰?是那個精通擊駑之術的人嗎?
一直到此刻,蘇清瀾才算是冷靜了下來。
她冷冷的瞧著拓跋子衿。
拓跋子衿挑眉一笑:“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死他的。”他壓低嗓音,語氣輕佻,“知道你對他情深義重,可人死終究不能復生。不過嘛……他模樣不錯,你也是吃慣了細糠的人,那些凡夫俗子歪瓜裂棗的你也定然是看不上的,不若考慮考慮我?我姿色尚可,也算得上是細糠了?”
蘇清瀾對他的胡言亂語充耳不聞,唯獨那句“人死不能復生”刺進心底——
誰說不能?
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雖非真正死而復生,卻以另一種方式重獲新生。
那蕭逸塵……是否也有一線可能?
思及此,蘇清瀾目光一凜,字字如冰:“誰說人死不能復生?”
拓跋子衿神色驟變,盯著她的眼神愈發古怪,半晌嗤笑一聲:“你腦子壞掉了?”
“你腦子才壞掉了!”蘇清瀾冷冷撂下話,轉身便朝邱白的小院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