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子衿焦躁難安,眼看歸返赤瀾在即,卻被困在這邊境之地,寸步難行。
“我有辦法?!碧K清瀾定了定神,低聲道,“若想蒙混過關,唯有喬裝改扮。”
拓跋子衿紫眸微瞇:“說?!?/p>
蘇清瀾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女嬰,緩緩道:“最穩妥的法子,便是你我假扮夫妻,這孩子便是我們的‘女兒’,如此才不易引人懷疑?!?/p>
她頓了頓,又指向拓跋子衿那雙異于常人的紫瞳:“而你——得扮作瞎子?!?/p>
“我紫瞳熠熠生輝,你要我扮作瞎子?”拓跋子衿冷笑,“絕無可能!”
蘇清瀾挑眉:“好,那你盡管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我獨自帶著孩子喬裝出關,倒還輕松些。”
拓跋子衿沉默片刻,終是未再反駁。
蘇清瀾的話字字真切,毫無虛言。
懷中的女嬰忽然伸出小手,緊緊攥住拓跋子衿的衣襟,咿咿呀呀地不肯松開。拓跋子衿眉頭一皺,紫瞳中掠過一絲煩躁,反手用短刀刀柄輕輕撥開那軟嫩的手指,冷聲問道:"這惱人的小東西,可有名字?"
蘇清瀾見他未再強硬拒絕,心下稍安。想到這些時日的顛沛流離,她垂眸靜默一瞬,低聲道:"既是女孩,便喚她離歌吧。"
城門處,士兵持刀而立,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過往行人,稍有異樣便會被當場拿下。
這時,一對衣衫破爛的"夫婦"緩緩走近。
女子蓬頭垢面,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破板車,車上坐著個雙眼纏滿臟布的男子,懷里還摟著個啼哭不止的嬰孩。
"站?。?守城士兵橫刀一攔,厲聲喝道,"干什么的?"
那女子立刻佝僂著腰,擠出討好的笑:"軍爺行行好,俺們是從北邊逃難來的......"她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村里遭了兵禍,一把大火燒得精光,當家的眼睛也熏瞎了,就剩俺們三口子......"
謝家軍屠戮村莊的砍人首級的事情,想必大周的很多官兵都知道,所以深信不疑。
女子臉色驟變,突然抄起草鞋,劈頭蓋臉朝男子抽去:"沒用的瞎子!連個孩子都哄不??!要你何用!往后種地都指望不上!"
鞋底重重甩在男子臉上,頓時浮起一道紅痕。
他沉默地低下頭,一手捂著火辣辣的面頰,一手笨拙地輕拍懷中啼哭的嬰孩。那粗糙的掌心蹭過嬰孩細嫩的臉蛋,惹得小家伙哭得更兇,鼻涕眼淚糊了他滿手。
"晦氣!"士兵嫌惡地擺手,像是驅趕蒼蠅,"快滾!別在這兒觸霉頭!"
女子立刻堆起諂笑,腰彎得幾乎折斷:"軍爺大恩大德,俺們這就滾,這就滾......"她推著吱呀作響的板車蹣跚離去,車輪在泥地上碾出歪歪扭扭的轍痕。
待轉過三處巷角,確認無人尾隨后,拓跋子衿一把扯下蒙眼布。紫瞳里寒光迸射,映著臉上紅腫的鞋印格外猙獰。他指尖輕觸傷處,從牙縫里擠出話:"蘇清瀾,公報私仇???”
蘇清瀾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戲若不演真些,怎能騙過那些官兵?"
她瞥了眼拓跋子衿鐵青的臉色,又補了句,"任他們想破腦袋也猜不到,堂堂小侯爺不僅肯裝瞎子,還能忍著挨鞋底子不還手,這可比什么易容術都管用。"
眼見拓跋子衿眸中紫焰翻涌,她連忙斂了笑意:"追兵怕是快回過味了,小侯爺若想算賬,不如等脫險后?"
兩人迅速洗凈面上塵灰,將板車拆作碎木沉入深湖。
水紋漾開,蘇清瀾拍拍手道:“走吧!”
出了大周邊境,再行數十里,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棄馬坡"——此地三不管,兇名赫赫,素有"人入不還,馬進必棄"之說。
起初不過是流寇盤踞,可隨著年月累積,漸漸成了亡命之徒的樂土。
殺人越貨的悍匪、朝廷通緝的要犯,乃至各方勢力追殺的亡命者,皆匯聚于此,成了兇悍之地,也成了三不管的地方。
當二人踏入棄馬坡,迎面便見城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緝拿告示。拓跋子衿的畫像高懸正中,底下赫然標注著"賞五千金"的字樣,墨跡猶新。
蘇清瀾與拓跋子衿對視一眼,大周這次,當真是不惜血本了。
二人再次被迫遁入深山。
拓跋子衿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條,那雙標志性的紫眸在晦暗中顯得格外黯淡,竟透出幾分窮途末路的蒼涼。
蘇清瀾摟緊懷中的離歌,心頭涌起無盡惘然。
為了蕭逸塵,她親手抹去了"蘇清瀾"的人生,踏上這條不知歸途的亡命之路——值得嗎?
山風嗚咽,她望向汴京的方向。
值嗎?
蘇清瀾問自己,值吧!
畢竟蕭逸塵活過來了,一切都值。
懷中的離歌卻反常地哭鬧起來,撕心裂肺的啼哭聲在山谷間回蕩。
拓跋子衿指節發白地攥緊短刀,煩躁道:"再吵,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蘇清瀾輕拍著離歌的背脊,聲音沙?。?別哭了......這會兒沒有吃的了,晚些我給你捉魚去好不好。"
在蘇清瀾的眼里,懷里的小東西是這人世間僅存的美好了。
但是一旁煩躁的拓跋子衿一把揪住嬰孩的衣領,眼中兇光畢露:"再哭一聲試試?"
話音剛落,離歌揮舞的小手"啪"地打在他左眼上。
拓跋子衿吃痛后退,紫眸泛起生理性淚光,暴怒道:"蘇清瀾!我非宰了這孽障不可!"
嬰孩的啼哭與男人的怒吼交織,蘇清瀾將離歌死死護在懷里,"那你便連我一起殺吧......反正天地之大,早沒我的容身之處。"
忽然懷中小人兒止住哭泣,小手胡亂抓扯間竟扯開了她的衣襟,本能地咬住吮吸起來。
蘇清瀾渾身僵住,低頭看著離歌饜足睡去的模樣,再抬頭時,正撞進拓跋子衿幽暗的紫瞳里,他盯著她凌亂的衣襟,眼神晦暗不明。
"看什么看!"她慌忙側身。
一整夜都緊抱離歌縮在角落,與那危險的男人保持距離。
可夜半驚醒時,卻發現自己與孩子竟被拓跋子衿牢牢圈在懷中。
他忽然睜眼,月光下那雙紫眸流轉著奇異的光彩。蘇清瀾屏息想看拓跋子衿要怎樣,卻只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