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除宴即將開始,蘇清瀾隨引路丫鬟行至大殿門前。
此番宮宴應(yīng)當能安穩(wěn)些,畢竟貢禮已呈,總該換得幾分清凈。
她暗忖著,既收了禮,那些人總不好再刁難自己。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若還要邊罵邊收,未免太不顧體面。
門檻外,蘇清瀾駐足片刻。
殿內(nèi)燈火煌煌,女眷席上皆是點頭之交,無甚趣味。
目光掃過,她瞥見了明家嫡女明若璃。
這位汴京聞名的冷美人,曾令無數(shù)王孫公子鎩羽而歸,卻獨獨對蕭逸塵青眼有加。誰知他竟當眾駁了顏面,叫人唏噓。
原以為蕭逸塵貶謫邊關(guān)后,明若璃會另擇良婿,不料她癡心未改,至今念念不忘。
坊間有隱秘的傳聞,蕭逸塵私盜兵符剿滅赤瀾軍,明為護佑百姓,暗里卻有人揣測,他是為救蘇清瀾才觸怒圣顏,落得流放充軍的下場。
不過這些事,終究沒幾人關(guān)心。
無論緣由如何,蕭逸塵既已流放邊關(guān),旁人也不過當個談資罷了。
可明若璃卻將這話死死刻進了心里。
明若璃冷眼睨著殿門前那一襲華裳的蘇清瀾。
云鬢斜簪金釵,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盡是矜貴風(fēng)華。恨意驟然翻涌,指尖生生掐進掌心,幾乎要沁出血痕。
憑什么?
憑什么她還能如此光鮮?
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卻因她淪落至苦寒之地!
可明若璃終究不能直說,只得冷笑一聲,揚聲道:“蘇姑娘不愧是商戶出身,什么瀾香閣,竟拿些下三濫的玩意兒糊弄人。”
蘇清瀾眼波微轉(zhuǎn),唇角含笑:“明小姐說話可要當心些,方才皇后娘娘還夸我這貢禮精巧,莫非……您覺得娘娘眼光不佳?”
明若璃面色一僵,隨即譏誚更甚:“娘娘不過是顧全禮數(shù)罷了!真當夸你幾句,你就是鳳凰了?野雀插幾根翎毛,也配肖想枝頭?”
正僵持間,忽聞環(huán)佩叮咚。秦蓁蓁與陸雪瑤聯(lián)袂而來,朝蘇清瀾規(guī)規(guī)矩矩福身一禮:“嘉寧公主安好!”
秦蓁蓁眉梢一挑,目光如刃般刺向明若璃,聲音清冷如霜:“大周乃禮儀之邦,最重規(guī)矩。明小姐為何獨獨不向嘉寧公主見禮?”
明若璃下頜微抬,袖中手指攥得發(fā)白,卻仍固執(zhí)地立在原地,分毫不動。
陸雪瑤輕笑一聲,眼底卻無半分溫度:
“以下犯上……按律該當何罪?”
秦蓁蓁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撫過茶盞邊緣,淡淡道:
“輕則掌嘴五十,重則——杖責三十。”
她忽而側(cè)首,看向一旁靜立的明璟,笑意不達眼底:
“明大人執(zhí)掌大理寺,最通律法……我沒記錯吧?”
明璟背脊一寒,當即上前一步,厲聲呵斥:
“若璃!還不行禮?!”
他一把扣住妹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留下淤青,壓低的聲音里滿是警告:
“即便你再不待見她,她也是陛下親封的嘉寧公主!今日你若敢鬧,明日明家滿門都要替你擔個‘大不敬’的罪名!”
明若璃眼眶泛紅,終是咬牙屈膝,向蘇清瀾行了一禮,姿態(tài)僵硬如提線木偶。
明璟這才轉(zhuǎn)身,朝蘇清瀾深深一揖,賠笑道:
“舍妹年少無知,沖撞了公主,還望海涵。”
蘇清瀾唇角微勾,指尖輕輕撥弄袖口繡紋,既不叫起也不答話,只將目光投向殿內(nèi)。
一眾貴女早已噤若寒蟬。
此刻見大理寺卿低頭,明家嫡女折腰,連秦、陸兩家貴女都恭敬行禮,哪還敢遲疑?
紛紛俯身拜下,裙裾摩挲聲如潮水般蔓延開來。
蘇清瀾唇角微揚,指尖輕輕摩挲著袖口的金線繡紋。
這公主的身份,倒也不是全然無用。
至少,不必再費口舌之爭,便能叫那些眼高于頂?shù)馁F女們低頭折腰。
風(fēng)波漸息,眾人紛紛落座。
席間,唯有陸雪瑤與秦蓁蓁仍湊近她身側(cè),時不時低語幾句,眉眼間盡是親昵。
其余貴女們雖也堆著笑,卻只敢遠遠觀望,一副欲近又怯的模樣。
蘇清瀾厭極了這般虛與委蛇的場面,索性尋了個由頭離席,獨自往御花園踱去。
夜風(fēng)微涼,拂過她鬢邊碎發(fā)。
她剛轉(zhuǎn)過一道朱漆回廊,忽聽前方傳來一聲冷笑。
“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嘉寧公主’嗎?”
陰影處,一道頎長身影緩步而出。
月華如水,映出來人一襲玄色錦袍,金冠束發(fā),腰間懸著柄鑲玉短刀。
他眉眼生得極好,可是那臉上凈是叛逆少年的戾氣。
這人正是被蘇清瀾抽了一頓鞭子的五皇子趙翊軒。
如今冤家路窄,在宮宴上碰見了。
嘖嘖,這死小子盯著自己的眼神,活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蘇清瀾挑眉,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
“五殿下的傷,好徹底了吧。”
蘇清瀾話音一落,五皇子趙翊軒登時渾身一僵,后頸沒來由地竄起一陣寒意。
那頓鞭子抽得極狠,至今想起仍覺皮肉生疼。
可堂堂皇子當街被一個女人抽了鞭子,若再大張旗鼓報復(fù),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他只能咬牙認栽,硬生生咽下這口惡氣。
可如今,在這碰上了!
“呵,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
趙翊軒眼底戾氣翻涌,指節(jié)捏得咔咔作響,“今日既在本殿的地盤碰上,這鞭子——必當十倍奉還!”
蘇清瀾聞言卻忽地輕笑一聲,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腰間玉墜,“五殿下莫不是忘了?本宮如今可是陛下親封的嘉寧公主——”
她眼尾一挑,笑意盈盈地逼近一步,“論輩分,你得喚我一聲皇姐。”
“你——!” 趙翊軒臉色驟青。
“姐姐管教弟弟,天經(jīng)地義。” 她嗓音輕柔,卻字字如刀,“可若弟弟敢對姐姐動手……那便是忤逆不孝,大周律法第一條,可是要‘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呢。”
五皇子,紈绔小皇子一個。
哪里懂的這些亂七八糟,一時間被蘇清瀾誆騙的有些懵,但是聽到“流放三千里”時,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待反應(yīng)過來時,蘇清瀾已施施然退開兩步,沖他眨了眨眼:“怎么,五殿下莫非想試試?”
“蘇清瀾!你找死——!” 他暴怒之下猛地抬手,掌風(fēng)剛至她面門前,卻陡然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