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之外,夜風微涼。
云深、云行、了塵三位佛門領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了出來。
當他們看清眼前景象的剎那,三顆心,齊齊漏跳了一拍。
只見那游戲風塵的濟癲大師,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山門前的青石板上,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悠閑的晃蕩著,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古怪小曲,手里的破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弟子云深!”
“弟子云行!”
“弟子了塵!”
三人不敢有絲毫猶豫,也顧不得什么身份地位,對著那瘋癲和尚,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叩見濟癲大師!”
濟癲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算是應了。
“大師……不知大師此來,有何法旨?”云行大師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濟癲這才慢悠悠的坐起身,打了個響亮的酒嗝,一雙醉眼惺忪的掃過三人。
“嗯……還不錯?!?/p>
他先是點了點頭,像是在表揚。
“悟性雖然差了點,但度化惡鬼,也算有功。這第一樁試煉嘛,馬馬虎虎,算是過了?!?/p>
這番話,聽起來是表揚,可那語氣,卻像是在夸獎三個勉強及格的頑童,讓三位在外界地位尊崇的高僧,臉上不由得一陣發(fā)燙。
云深長老與云行大師連忙垂首:“弟子愚鈍,全賴大師點化?!?/p>
了塵禪師亦是雙手合十,神情肅穆。
濟癲大師卻話鋒一轉。
“可我怎么聽說,你們心里不舒坦???”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三人的心頭。
“嫉妒人家道門的牛鼻子能封神,心里頭發(fā)酸?!?/p>
“怨恨自家的佛祖不顯靈,念的經(jīng)都喂了狗?!?/p>
“嘴上念著慈悲,心里頭卻全是貪嗔癡,就你們這副德性,還想見佛?佛見了你們都得繞道走!”
一番話,辛辣無比,毫不留情。
云行大師與云深長老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了塵禪師那古井無波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尷尬與慚愧。
濟癲大師所言,一針見血,直指他們前些時日最真實的內心寫照。
“弟子知錯!弟子知錯!”云行大師率先叩首,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弟子心生魔障,愧對佛恩,請大師責罰!”
云深長老亦是羞愧難當,連連告罪。
三人連連叩首,聲音中充滿了羞愧與恐懼。
濟癲看著他們那副惶恐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時機,差不多了。
他話鋒一轉,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p>
“看在你們還算有點藥救的份上,和尚我啊,也懶得跟你們計較。”
他聲音一沉,帶著幾分神秘。
“不過,下一樁試煉,可就非同小可了?!?/p>
“這樁試煉,關系到你們,往后還有沒有佛緣可言!”
說著,他那只沾滿油污的手,往懷里一掏。
掏出了一片東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似乎是剛從什么活物身上剝離下來的龜甲殘片。
殘片之上,還沾著濕漉漉的水汽與尚未干涸的血跡。
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浩瀚妖氣,從殘片上彌漫開來,讓周圍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幾分。
可詭異的是,在那濃郁的妖氣之中,又隱約流轉著一縷若有若無,卻又無比純正祥和的佛光。
妖與佛,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竟在這小小的殘片上,詭異的共存著。
“這是……”了塵禪師的瞳孔猛然收縮。
濟癲和尚伸出臟兮兮的手指,遙遙指向西方的天際,那里,正是云夢澤的方向。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高深莫測,仿佛不再是那個瘋癲的酒肉和尚,而是一位指點迷津的活佛。
“黑水潭下,千年業(yè)障待消除,護法金剛缺一位?!?/p>
“此龜,與爾等有緣。”
他將那片龜甲殘片,隨手扔在三人面前。
“是降其魔,還是渡其心?”
“是只得一份降妖的功德,還是得一場護法歸位的潑天大造化?”
“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他不再理會呆若木雞的三人,搖著破蒲扇,唱著那不著調的歌,一步三晃的朝著山下走去。
“南無阿彌陀佛,特來交待……交待完了,回家睡覺……”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之中。
只剩下滿院的僧人,死死盯著地上那片沾著血跡的龜甲殘片,每個人的眼中,都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燎原般的狂熱光芒!
云行大師顫抖著伸出手,將那串濟癲所贈的菩提念珠緊緊握在手中。
溫熱的佛力,從念珠中傳來,讓他那顆因激動而狂跳的心,漸漸平復。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場試煉。
這,是佛門能否真正得到無上佛緣的終極考驗!
了塵禪師,這位北燕佛宗的泰山北斗,此刻也顧不得什么身份,他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的,將地上的那片龜甲殘片,捧了起來。
入手瞬間,一股浩瀚磅礴的妖力,與那精純無比的佛性氣息,如同一道驚雷,轟然沖入他的神魂!
他整個身軀猛然一震,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錯不了!
這絕對錯不了!
這妖氣,這佛性……濟癲大師所言,句句屬實!
“阿彌陀佛!”了塵禪師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顫抖,“此乃我佛門……大興之兆啊!”
……
第二日,天還未亮。
江州城西的云林寺,山門大開。
一支由近兩百名僧人組成的龐大隊伍,在云行大師與了塵禪師的親自帶領下,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山門。
他們不再是前幾日那般三五成群,而是結成了嚴整的陣勢,個個手持禪杖戒刀,身背行囊,面容肅穆,殺氣騰騰。
云林寺如此大規(guī)模的異動,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立刻引起了江州各方勢力的注意。
道錄司。
一名眼線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
靜室之內,靈虛真人聽完匯報,那張仙風道骨的臉上,瞬間布滿了寒霜。
“傾巢而出?前往云夢澤方向?”
他絕不相信這群和尚是去游山玩水!
聯(lián)想到那位神秘莫測的濟癲和尚,一個念頭,瞬間在他腦中炸開。
佛門,也得了仙緣!
靈虛真人眼神一冷,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的站起身,立刻召來清靈等一眾道錄司的精銳弟子。
“你們,即刻出發(fā),跟上那群和尚!”
他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語氣森然。
“記住,此去,是為‘襄助’友鄰,斬妖除魔!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豈能坐視佛門同道孤身犯險?”
清靈道長心領神會,眼中閃過一絲傲然,躬身領命:“弟子明白!”
與此同時,節(jié)度使府。
楊烈聽著密探的匯報,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看著地圖上,那代表著僧人隊伍的箭頭,直指云夢澤方向,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p>
他轉身,對著身后的參將王賀,沉聲下令。
“你,親率一百玄甲銳士,同樣跟過去?!?/p>
“記住,我們不站隊,不插手,只當一個看客?!?/p>
“看看他們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遵命!”王賀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去。
就這樣,三方勢力,懷著截然不同的目的,一前兩后,浩浩蕩蕩的,朝著那片充滿了未知與兇險的云夢澤方向,進發(fā)而去。
隊伍的最前方,云行大師手持禪杖,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了塵禪師與他并肩而行。
“云行師弟,你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身后那兩條尾巴?”了塵禪師看了一眼后方,若有所指的問道。
云行大師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淡然的微笑。
自被濟癲大師當頭棒喝之后,他整個人的心境,都發(fā)生了翻天覆的的變化。
他不再去嫉妒,不再去比較。
他的心中,只剩下那片龜甲,那句“與爾等有緣”,以及那條通往“大造化”的菩提之路。
“了塵師兄,道門要跟,便讓他們跟著。官府要看,便讓他們看著?!?/p>
云行大師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聲音平靜而堅定。
“我等此行,是為應劫,是為積德,是為完成佛祖的試煉。”
“成與不成,皆是佛緣?!?/p>
“至于功德歸誰,又與我何干?”
“我等要做的,只是全力以赴,不負佛恩?!?/p>
了塵禪師看著云行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感受著他身上那股放下一切執(zhí)念后的通透與禪意,先是一愣,隨即,雙手合十,由衷的贊嘆道。
“阿彌陀佛?!?/p>
“師弟,不愧是有佛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