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江州道錄司。
往日里清凈的道錄司后院,此刻卻是人滿為患。
南楚道門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都到齊了。
太虛宮的掌教真人,此刻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眉頭緊鎖。
他兩邊,是平日里輕易不出祖庭的護法、傳功長老。
他們是收到青玄真人傳回的消息,從太虛宮星夜兼程趕來的。
在這日夜等候。
終于,隨著院門被緩緩推開,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青玄真人回來了。
他依舊是那身樸素的道袍,面容依舊清瘦,但所有人都敏銳的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他整個人的氣息,不再是先天高手的銳利,而是一種歷經滄桑、洞悉天機的平靜與淡然。
仿佛,他已經超脫于凡俗之上。
“師弟!”
掌教真人一個箭步迎了上去,聲音里壓著一股控制不住的顫抖。
“北燕之行,如何?可還順利?祖師爺?shù)姆ㄖ肌?/p>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鎖定在青玄真人的身上,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了。
青玄真人并未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同門,從他們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出發(fā)前,一般無二的迷茫與渴望。
他沒有提及晉州妖魔,沒有提及金剛法身,更沒有提那驚鴻一現(xiàn)的九天神雷。
有些事,說出來,只會動搖道心。
唯有親眼所見,方能真正明悟。
他只是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得不信的力量。
“祖師爺法旨,貧道已完成。”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自今日起,我道門,將重鑄道統(tǒng),迎接仙路。”
轟!
短短一句話,在所有道門高層的心中,轟然炸響!
重鑄道統(tǒng)!
迎接仙路!
每一個字,都狠狠的,敲擊在他們那顆求索了一生的道心之上。
掌教真人的嘴唇哆嗦著,想要再問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其他的長老,更是面色漲紅,雙拳緊握,激動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們不需要再問了。
青玄真人那平靜的眼神,那柄散發(fā)著煌煌神威的寶劍,以及那句石破天驚的宣告,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們,賭對了!
道門,真的迎來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貧道明日一早,將率諸位,同往青峰山,向祖師爺復命。”
青玄真人丟下這最后一句話,便不再理會眾人,徑直走入后院的靜室,關上了房門。
他需要靜心,需要消化此行的所得,更需要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去迎接那即將到來的,真正的賜法!
院中,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覷,而后陷入無邊狂喜與猜測的道門高層。
短暫的沉寂之后,整個后院,徹底沸騰了。
“快!快去準備!備上最好的香燭,最虔誠的祭品!”
“掌教!此次前往青峰山,我等是否要齋戒沐浴,以示誠心?”
“必須的!這可是面見祖師爺!是我道門千年未有之盛事!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斷然不可有半分差池!”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亢奮。
他們知道,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而他們,將是這個時代的,第一批見證者。
北燕皇宮,御書房內。
身著黑色龍袍,面容英武的北燕皇帝,靜靜的坐在龍案之后。
他的面前,并排擺放著三樣東西。
一份,是晉州守備魏雄,以八百里加急,從明路呈上來的請功奏折。
一份,是魏雄通過秘密渠道,輾轉送到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手中的示警密信。
還有一份,則是一卷剛剛由專人送達的,來自皇城司的絕密情報。
情報的末尾,那幾個用朱砂標記出的關鍵詞,觸目驚心。
“道門神雷……金剛法身……地府拘魂……”
御書房內,落針可聞。
一個身穿黑色錦衣,臉上戴著青銅面具的男子,悄無聲息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塑。
許久。
北燕皇帝緩緩抬起頭,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如同深淵般的平靜。
他拿起魏雄那兩份內容截然相反的奏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這個魏雄,倒是個聰明人。”
他豈會看不出魏雄這點小心思?
一份明折,邀天之功,將自己塑造成神佛在北燕的代言人,奠定自己青云直上的資本。
一份暗折,危言聳聽,將皮球踢回京師,無論將來局勢如何演變,他都立于不敗之地。
他將那兩份奏折,隨手扔到一旁,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份皇城司的密報之上。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你說,那道門真人,在引動神雷之后,便匆匆離去了?”
地上的面具人,頭也不抬,恭敬回道。
“回陛下,正是。據(jù)我等觀察,那道門一行人,并未在晉州久留,蕩妖之后,便立刻啟程,方向,是南楚。”
“至于那位法海大師,則留在了晉州蘭若寺,深居簡出,每日只誦經禮佛,不見外客。”
燕皇的指節(jié),有節(jié)奏的,輕輕敲擊著桌面。
道門,佛門,地府。
三股截然不同的超凡力量,同時出現(xiàn)在了他北燕的國土之上。
這絕非偶然。
他心中,對這三股力量,都充滿了深深的忌憚。
尤其是那執(zhí)掌輪回的幽冥地府,更是讓他感到一種發(fā)自骨髓的寒意。
但,忌憚歸忌憚。
身為帝王,他考慮更多的,永遠是利弊。
道門退了,地府又接觸不到。
眼下,唯一留在晉州,可以接觸,可以拉攏的,便只剩下那位神秘的法海大師。
而這位法海大師,從他的舉動來看,似乎,與北燕境內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甚至與地方豪族勾結,堪稱國之蛀蟲的佛門大寺,并非一路人。
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借助外力,來清理門戶的機會。
這些年來,佛門寺院,兼并土地,隱匿人口,不事生產,不納稅賦,早已成了他心頭的一根毒刺。
他早就想動手了。
只是礙于佛門聲勢在浩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才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現(xiàn)在,真佛降世,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借口。
這些新冒出來的神佛固然強大,可眼下看來,并無意染指世俗皇權。
他們的威脅,遠沒有眼皮子底下這些尾大不掉,早已與朝堂、地方盤根錯節(jié)的佛門大寺,來得真切,來得致命。
攘外,必先安內。
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燕皇的眼神一凝,心里有了計較。
“傳朕旨意。”
“命禮部侍郎王安為欽差,即刻啟程前往晉州。攜金銀玉器,綾羅綢緞,代朕慰問蘭若寺法海大師,彰我大燕皇恩。”
“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燕,敬佛,也懂佛。”
“是。”面具人應聲。
“另外。”
燕皇的聲音陡然壓低。
“你,親自去一趟。告訴王安,他的使命只有一個。”
“朕,欲效仿古之圣君,掃佛門塵垢,重塑我佛金身。然,恐德行有虧,引上天震怒。”
“朕想知道,此事,天上的佛陀,是個什么意思?”
“是允,還是不允?”
面具人的身體震了一下,隨即重重叩首。
“臣,領旨。”
……
次日,清晨。
青峰山,竹林外。
青玄真人領著太虛宮掌教真人在內的一眾道門高層,神情肅穆,立于林前。
他們一步也不敢多走。
每個人都整了整衣冠,屏住呼吸,臉上是朝圣般的虔誠。
山下的村民遠遠看著,只當是道門又要做**事,議論著,不敢靠近。
掌教真人上前一步,對著那片云霧繚繞的竹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道門最高規(guī)格的稽首大禮。
“道門掌教,清虛,率門下弟子,叩見祖師爺!恭請祖師爺圣安!”
他身后,所有長老齊刷刷跪倒一片。
“恭請祖師爺圣安!”
匯聚起來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狂熱,在寂靜的竹林中回蕩。
“祖師爺法旨,青玄師弟已不辱使命,蕩平晉州妖邪!”
“懇請祖師爺垂憐,降下正法,重鑄我道門萬世之道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