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目送著那一百五十名甲士護送兩位道長,一行人浩浩蕩蕩消失在街尾,他心頭的沉重卻絲毫未減。
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見了,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轉身對身旁的馮師爺道:“馮師爺,你隨我來。”
書房內,趙貞面色凝重,親自研墨鋪紙。
“大人,可是要……”馮師爺輕聲詢問。
趙貞頷首:“不錯,青峰山妖物這般兇悍,憑縣衙這點人手,怕是剿不了,陳虎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
他提筆蘸墨,筆鋒在雪白宣紙上游走,字字沉穩,卻也透著急迫。
“本官必須立刻修書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刺史劉洵大人處。”
馮師爺在一旁看著,只見信中詳述了青峰山兇獸的兇殘,官兵的慘重損失,以及縣中兵力捉襟見肘的窘境。
“懇請刺史大人念及青河數萬生民,速派精兵強將前來支援,剿滅此獠,以安地方!”
寫到此處,趙貞筆鋒一頓,抬頭看向窗外,青峰山的方向云霧繚繞,更添幾分不祥。
他幽幽一嘆:“靈虛與靈云兩位道長此去,吉兇未卜,若他們能順利降服妖物,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若是……連兩位道長也失手了呢?”
馮師爺心中一緊:“大人是擔心……”
“不得不防啊。”趙貞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那妖物,連陳虎的內勁都傷不了它分毫,其兇戾可見一斑。兩位道長雖有道法,但畢竟……”
“所以,這封求援信,是未雨綢繆。”趙貞繼續道,“萬一青峰山那邊真出了岔子,州府的援兵,便是我青河縣最后的指望。”
他又拿起筆,在信末添了幾句,隱晦的提及了玄穹云澤真君顯圣預警之事,以及如今妖物肆虐,百姓惶恐,皆盼真君再次垂憐。
馮師爺眼光一閃,明白了趙貞的深意。
“大人高明。”馮師爺躬身道,“若真君再次顯圣,有州府派來的大人親眼目睹,屆時向楊節度使稟報,那‘真憑實據’,便再無爭議了。”
趙貞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此乃一舉兩得之策,既能求得實在的兵力支援,亦可借機坐實真君仙跡,于我,于青河,都有好處。”
他將寫好的信件仔細封好,蓋上官印。
“來人!”
一名衙役應聲而入。
“將此信,即刻送往驛站,八百里加急,送呈江州刺史劉洵大人!不得有片刻耽誤!”趙貞語氣嚴厲。
“遵命!”衙役接過信件,匆匆離去。
馬蹄聲遠,趙貞負手立于窗前,望著青峰山方向,久久不語。
盡人事,聽天命吧。
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只希望,靈虛道長他們,能帶來好消息。
若真到了萬不得已那一步……也只能厚著臉皮,再去青峰山,祈求真君庇佑了。
青河縣出了青面獠牙、背生雙翼的兇獸,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快傳了開去。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那些往來青河縣與周邊府縣的行商。
他們本就消息靈通,又親眼見過下溪村等地的慘狀,或是聽聞了陳虎率隊剿匪失利的傳聞。
一時間,各種添油加醋的描述,在茶館酒肆間流傳。
“聽說了嗎?青河縣出了大妖魔!”
“何止是大妖魔!聽說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惡鬼,青面獠牙,還會飛呢!”
“哎喲,那可了不得!據說連縣衙的官兵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死傷慘重!”
“真的假的?那青河縣豈不成了人間地獄?”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些在青河縣置有產業的富戶、地主,更是坐立不安。
他們可不想自家辛辛苦苦積攢的家業,被那什么兇獸一把火燒了,或是自己成了兇獸的口糧。
“快!快收拾東西!”
“咱們去州城避避風頭!”
“這青河縣,是待不下去了!”
一時間,通往江州府的官道上,拖家帶口、攜帶著細軟家當的馬車、牛車絡繹不絕。
沿途的村鎮,也聽聞了青河縣的“鬼事”。
家家戶戶關門閉戶,青壯年們自發組織起來巡夜,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便是鄰近的幾個縣,也加強了戒備,生怕那兇獸流竄過來。
青河縣的兇獸,成了周邊地區百姓口中談之色變的恐怖傳說。
江州城,南楚國的江防重鎮,繁華喧囂。
城南一處偏僻的巷弄深處,坐落著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
院門緊閉,墻垣斑駁,與周遭尋常民居沒什么兩樣。
然而,若有精通望氣之術的人在此,便會發現這院落上空,隱隱籠罩著一層淡青光暈,若有若無,其中又夾雜著幾不可察的血色絲線。
院內,一間靜室。香爐中焚著不知名的異香,煙氣裊裊,帶著一股奇異的甜膩與陰冷。
一名身著月白色素紗羽衣的中年男子,盤膝坐于蒲團之上。
腰間佩戴著一枚青玉雕琢的小巧丹爐掛墜,隨著呼吸微微晃動。
此人,正是羽衣丹闕江州分壇壇主魏合,常人也只知道他的道號玉塵子。
羽衣丹闕,對外宣稱尊奉上古丹道,追求羽化飛升,教眾常著素紗羽衣,佩青玉丹爐作為標記。
但他們內里,卻自稱血羽教,行事詭秘,手段酷烈,早已被南楚朝廷列為禁斷邪教。
他們的核心秘法,卻是活人煉丹,煉制各種強大尸傀,更以尸養蠱,以蠱控尸。
他們腰間的青玉丹爐墜,看似雅致,實則內藏精心培育的尸蠱。
“壇主。”一名同樣身著素紗羽衣,但氣質略顯陰沉的年輕教徒,躬身走進靜室,手中捧著一卷密報。
玉塵子眼簾微抬,聲音平淡無波:“何事?”
“稟壇主,青河縣傳來消息。”年輕教徒恭敬的將密報呈上。
“青河縣?”玉塵子接過密報,緩緩展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那種偏遠小縣,能有什么值得他留心的事情?
他細細看著密報上的蠅頭小楷,眉頭漸漸蹙起。
“青面獠牙,背生雙翼,刀槍不入,力大無窮……”
玉塵子口中低聲念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
密報上詳述了青河縣下溪村等地遭遇兇獸襲擊,以及縣尉陳虎率兵圍剿反遭重創的經過,對那兇獸的描述尤為詳盡。
“竟有此事?”玉塵子眼中精光一閃。
他放下密報,沉吟不語。
他首先想到的,并非什么妖魔作祟,而是這東西對他血羽教有沒有用處。
教主大人,近日正在祭煉尸解仙陣列。
此陣需要四十九個強悍尸傀搭配,一旦成型,若非先天高手,陷入其中便是一去無回。
若是這青河縣的兇獸真如密報所言這般兇悍,刀槍不入,還能飛行……
那豈非是上佳的煉尸材料?
若能將它捕獲,獻給教主大人煉制成強大尸傀,助教主大人功行圓滿。
教主大人一高興,說不定便會提拔自己,離開這江州分壇,進入總壇,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此處,玉塵子心中一陣火熱。
“這東西……當真如此厲害?”他看向那名年輕教徒,聲音中帶著一絲審慎。
“回壇主,消息是從青河縣逃出來的行商口中探得,幾路探子回報的消息基本一致。據說那縣尉陳虎,是個內勁境的好手,都被打得險些喪命。”
“哦?內勁境都奈何不得?”玉塵子眼中興趣更濃。
他站起身,在靜室內踱了幾步。
“鄉野村夫,多有夸大其詞之輩。”
“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此事,不可不察。”
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傳令下去。”玉塵子聲音轉冷。
“立刻召集分壇內所有精銳探子,偽裝成行腳商、游方道士,火速趕往青河縣。”
“務必查清那兇獸的真實底細!”
“是死是活?有何神通?道行深淺?藏身何處?有何弱點?”
“本壇主要知道關于它的一切!”
“記住,只許暗中查探,不得打草驚蛇,若那東西當真不凡,自有本壇主親自出手。”
“是!壇主!”年輕教徒躬身應道,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與殘忍。
血羽教行事,向來不擇手段。
“還有,”玉塵子補充道,“順便查查,那青河縣,最近可有什么其他異狀。”
“一個偏僻小縣,接連出事,總覺得有些蹊蹺。”
“遵命!”
年輕教徒領命,躬身退出了靜室。
靜室復又沉寂下來。
玉塵子重新坐回蒲團,拿起那份關于青河縣兇獸的密報,又仔細看了一遍。
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飛天兇獸么……”
“若是真的,那便是本壇主的機緣到了。”
“教主大人的尸解仙陣,正好缺一頭能鎮壓四方的飛天兇獸呢!”
他把玩著腰間的青玉丹爐墜,感受著里面尸蠱的蠢蠢欲動,嘴角的笑意越發陰冷,仿佛已看見自己將那兇獸踩在腳下,獻給教主,而后平步青云的景象。
濃郁的甜膩與陰冷氣息,在靜室中越發濃重。
而遠在青峰山石窟中的李延,正饒有興致的欣賞著,即將上演的第二場官兵戰夜叉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