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山的眼睛亮得像臘月里的星星,手指絞著衣角,聲音里裹著十二分的希冀。
“張爺,您看這些,能換兩丈布票不?”
張學強下巴往桌上一點,劉大山趕緊把紙箱往桌沿挪了挪,‘嘩啦’一聲,銅錢銀圓滾得滿桌都是。
幾枚還蹦到地上,在青磚縫里打著轉......
王右軍和劉大山慌得跟撿芝麻似的,撅著屁股在桌底摸來摸去,棉襖后襟蹭了層灰也顧不上拍。
張學強抄著手,指尖敲著膝蓋,看著桌上那堆綠銹斑斕的銅疙瘩直皺眉。
他隨手扒拉了兩下,銹渣子簌簌往下掉,混著點潮濕的土腥氣——顯然是新坑。
“你們這是從地溝里刨的?”他捏起枚粘著泥的銅錢,對著光瞅,“全是厚綠銹,字口兒都糊成一團了。”
劉大山撓著后腦勺嘿嘿笑:“前幾年怕出事,埋水池子底下了,這不剛刨出來嘛。”
張學強沒接話,琢磨這么多東西,雖說多數不值錢,但也保不齊能挑出好東西,值得賭一把。
可現在不能露出想收的意思,要不然這個票販子又得獅子大張口了。
于是他拍了拍手上的銅銹,白眼翻得差點后腦勺:“就這品相......”
劉大山看他這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趕緊從懷里摸出盒皺巴巴的大前門,煙盒邊角都磨白了,雙手捧著遞過來。
“張爺您抽煙,我嘴笨不會說話。
可這東西聽老尖兒說,十幾年前有個敲小鑼的,想用五十斤糧票收,我家老爺子沒舍得賣呢!
那時候糧食金貴,五十斤能換條人命了!”
“哦?”張學強抬手擋開煙盒,差點笑出聲,“那你可得趕緊找著那貨郎,說不定現在能給你五千斤糧票!
這些寶貝我可不敢要,怕折壽。”
劉大山臉騰地紅了,手在褲腿上蹭得飛快:"張爺您別打趣我,我是真不懂。
這不都說宋朝的東西嗎?怎么就......"
王右軍趕緊打圓場,拿起枚銅錢翻來覆去地看,眼睛里全是求知欲。
“張爺,我們真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您給講講門道唄?將來給您踅摸東西,也能心里有譜不是?"
張學強琢磨著這話在理,就算是跑江湖收廢品,也得懂點行市。
他從銅堆里扒拉出幾枚銹跡輕點的,往桌上一擺:“先看看這上面的字,認識不?”
王右軍把腦袋湊得老近,鼻尖都快蹭著銅錢了,皺著眉一個字一個字地認。
“皇,皇宋通寶?這個是大觀通寶,哎,這‘大觀’,跟《紅樓夢》里的大觀園有關系不?”
張學強差點被這話噎著,合著這小子紅樓夢看多了,什么腦回路!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調:“這些都是宋代的銅錢,現在嘛......跟廢品站的廢銅一個價。”
“啥?”劉大山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宋朝到現在好幾千年了,怎么會不值錢?”
張學強屈指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別胡說,宋到現在也就八百多年,擱歷史里連個噴嚏都算不上。”
劉大山捂著腦門赧然低下頭,王右軍趕緊給表哥解圍。
“張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知道地里的麥子分幾棱。
您給說道說道,為啥年頭不短還不值錢?”
張學強拿起枚元豐通寶,指甲蓋刮過錢面上模糊的字跡,銅銹簌簌落在桌上。
“你們當是陳酒呢,越老越香?銅錢這東西,得看存世量。
宋朝銅錢造得有多狠?就說宋神宗那時候,一年光官鑄的就有五百萬貫,一貫是一千枚,你們自己算算這得堆多少座山。”
王右軍在旁邊咋舌:“五百萬貫?那得用火車拉吧?”
“火車?”張學強笑了,“那時候靠漕船運,從饒州、江州這些錢監往各地調,運河上的船排得跟長蛇似的。”
他把銅錢丟回桌上,“更別說這錢不光咱自己用,遼國人、金人、西夏人,甚至日本、高麗、安南,全拿宋錢當硬通貨。
他們不光用,還自己私造,恨不得這邊剛換年號,他們那邊錢就出爐了。
去年天津衛挖海河,一鏟子下去就刨出三百多斤宋錢,全是銹成坨的。”
他瞥了眼劉大山:“物以稀為貴,這道理總懂吧?
就你們這箱子里的,現在廢品站論斤收,一斤能稱百來枚,換不了倆雜面饅頭。
真要值錢,得是那種年號短的,比如靖康通寶,剛鑄出來沒一年就亡國了,存世量少;要么就是錢文特別的樣錢、母錢,那才是真寶貝。”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箱子里的銅錢:“你們這箱子里,有嗎?”
劉大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蹲下去在箱子里扒拉半天,翻出枚邊緣缺了個角的銅錢,舉起來囁嚅道。
“那,這個字不一樣的呢?”
張學強拿過來一看,嗤笑一聲:“淳化元寶,宋太宗年間的。
當年四川交子鋪子里堆的全是這玩意兒,你說這能值啥錢?”
劉大山的臉慢慢垮了,王右軍在旁邊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道:“哥,張爺是真懂行,咱也得學著點!”
“不是我懂行,是這理兒明擺著。”
張學強抱起胳膊,“宋朝皇帝換得勤,年號變來變去,光北宋就換了三十五個年號,每個年號都要鑄新錢。
就說這大觀通寶,徽宗寫的瘦金體是好看,可存世量比咱現在的一分硬幣還多。
你隨便去個廢品站溜達一圈,那家不是成堆的?”
箱子里的銅錢仿佛突然變沉了,劉大山蹲在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扒拉著那些綠銹斑駁的銅疙瘩,半天沒吭聲。
心里盤算著,這一箱能換一尺布票嗎?
王右軍拿起枚銀圓,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張爺,那這銀圓呢?也不值錢?”
張學強瞥了一眼:“你拿的這枚是墨西哥鷹洋,正面那只老鷹站在仙人掌上的,看見沒?
最多值個雜銀子價。現在純銀才兩毛多一克,你找個秤稱稱,自己算去。”
他在錢堆里挑挑揀揀,把幾種銀圓擺在桌上,先拿起枚幣面印著站立女子的。
“這個叫站人銀圓,英國造的,當年專門在咱華夏、印度、東南亞這些殖民地流通。”
他用袖口擦了擦銀圓邊緣,邊齒的紋路清晰可見,“你看背面這三桅船,帆上飄的是東印度公司的旗,船底下壓著的,正是咱廣州十三行的茶箱。
說白了,就是用來賺咱白銀的玩意兒,擱現在叫經濟侵略。”
劉大山湊過來看,撓著頭道:“那她手里拿的啥?左邊像矛,右邊像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