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從山坳后鉆出的槍口,噴吐的火焰在夜色中連成一片跳動的猩紅。
山巖上的馬克沁機槍的怒吼震得碎石簌簌滾落,冷卻水套筒蒸騰的白霧里,彈鏈掃過沙袋壘起的機槍巢,打得兩個鬼子哨兵像破麻袋般栽進戰壕。
已經跳出山坳的老壇酸菜,舉著槍口,瞄準著遠處的正西方的暗哨,他要優先解決掉鬼子的狙擊手……他那支纏著布條的漢陽造每響一聲,枯樹杈上的狙擊手就矮一寸——當他第三次,扣動扳機時,終于掀飛了那頂纏著偽裝布的鋼盔。
老壇酸菜旁邊,舉著毛瑟步槍的林彥,錯愕的瞥了身后的老壇一眼。
“槍法這么好?”
“那么遠的狙擊手都被打掉了?”
老壇嘿嘿干笑兩聲。
“好歹之前是個游戲主播,槍戰類游戲玩兒的不少,還和職業選手對戰過……”
“你打死幾個!”
林彥回過頭,拉動槍栓,默不作聲。
他打槍的水準很奇怪。
時好時壞……
今天他一個鬼子都還沒打中!
但是他打不中鬼子好像也沒什么關系。
他身邊的這些潰軍,勇猛的驚人!
他看見一個穿東北軍黃呢子大衣的老兵直接,躍出掩體,他脖子上掛的手榴彈串嘩啦作響,像掛著串猙獰的佛珠。三八大蓋的子彈追著他腳后跟打進凍土,他卻咧嘴一笑,甩手將麻繩捆著的集束手雷拋進鬼子在指揮所南側挖出的戰壕。
“轟”的一聲,一個擲彈筒帶著三個支離破碎的鬼子飛上了半空。
還有一個面容冷峻,左臉帶著傷疤的狙擊手,彈無虛發……
扣動一次扳機,就有一個鬼子應聲倒地……他打中的部位,幾乎都是鬼子的腦殼……槍槍爆頭。
山巖上操縱馬克沁機槍的機槍手,更是操控著馬克沁機槍,壓得戰壕里的鬼子,不敢露頭。
彈雨掃過指揮部前的摩托車,油箱爆炸的火光里,六個沖出來的參謀軍官慌忙跳進戰壕。
但林彥沒看到柳川平助的身影。
林彥此時放棄打槍,他背著步槍,貓著腰,第一個往前沖。
“前壓!”
“往前壓!”
“包圍指揮所。”
馬克沁機槍的怒吼聲中,其他的老兵們,也開始往前沖鋒。雙方的子彈打在凍土上濺起的泥漿,在月光下如同黑色的雨點。
而就在這時。
老壇的撕心裂肺的喊聲,在戰場上響起。
“西邊!”
山巖上的機槍手立即調轉槍口,彈雨掃過指揮部西側的沙袋工事。躲在沙袋后面,三個鬼鬼祟祟的正準備投擲手榴彈的三個鬼子被打得像篩子一樣抖動,沒能扔出的手榴彈,在他們的腳邊炸響,三個鬼子直接命喪黃泉,斷肢和內臟一起飛了出來。
又一個,穿東北軍大衣的老兵則突然單膝跪地,毛瑟槍的準星穩穩咬住一個正在裝彈的鬼子。“砰”的一聲,那鬼子的下巴被打飛了半截,白森森的牙床裸露在外,發出“嗬嗬”的怪叫聲。
穿川軍灰布軍裝的老兵則一個翻滾躲過機槍掃射,手里的漢陽造“咔嚓”一聲退殼。三十米外,一個剛探頭的鬼子鋼盔上頓時多了個窟窿,腦漿順著彈孔汩汩流出。那具尸體栽倒時,手里的三八大蓋還在無意識地扣動扳機,子彈打穿了旁邊同伴的腳掌。
還有一個穿滇軍藍布褂的老兵,正試圖用刺刀撬開鬼子的彈藥箱,刀尖在月光下折出寒光。
他的身邊,三個老兵,在他的身邊掩護,他們組成三角陣型,漢陽造、老套筒和三八大蓋交替開火,把試圖包抄的巡邏隊逼得連連后退。
而就在這時……
一股腦的沖在最前面的林彥,終于跳進了鬼子挖的戰壕里。
這里距離指揮部,只有不到四十米……其他的老兵也都推進到了差不多的距離。
老壇酸菜,也很快跟著林彥的腳步跳進了戰壕,可他剛抬起頭想跟林彥說些什么。
但就在這時。
兩人的頭頂,突然飛過密集的子彈……
鬼子指揮所方向爆發的槍聲,像是暴雨打在鐵皮屋頂上,又像是無數鐵錘同時敲擊鋼板。
“噠噠噠”的機槍聲中夾雜著“てつぼう(鐵炮)”、“はんげき(反擊)”的嘶吼,鬼子的喊叫聲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激怒的豺狼在嚎叫。
林彥小心翼翼的,從戰壕邊緣探出頭!
月光下,至少兩百個戴著鋼盔的鬼子正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們三人一組呈散兵線推進,三八式步槍的刺刀在月光下連成一片閃爍的銀光。更可怕的是后方正在架設的迫擊炮……四個鬼子跪在指揮部臺階上,炮管反射的冷光像死神的眼睛。
“小心迫擊炮!”
林彥的喊聲剛出口,第一發炮彈已經呼嘯而至。
第一發迫擊炮彈在林彥他們藏身的戰壕后方五米處炸開。爆炸的沖擊波像無形的巨手,將三個沙袋工事整個掀飛。一個正跟隨著林彥他們腳步,也想沖進戰壕的川軍老兵炮彈直接命中,身體被炸得支離破碎。
第二發炮彈直接命中馬克沁機槍位。重達六十斤的機槍被炸得四分五裂,扭曲的槍管像麻花般擰成一團。戴滇軍寬檐帽的機槍手被沖擊波拋到十米高空,落下來時撞在電臺天線上,脊椎折斷的脆響甚至壓過了槍聲。他的胸腔完全塌陷,斷裂的肋骨刺穿軍裝,像一具被踩爛的提線木偶。
第三發炮彈落在人群最密集處。爆炸中心的三個潰兵瞬間汽化,只在地上留下三個焦黑的淺坑。沖擊波將半徑十五米內的活人全部掀翻,一個東北軍老兵被氣浪推著滑出七八米,后背在凍土上磨得血肉模糊。彈片呈扇形擴散,有個年輕士兵的整條右腿齊根而斷,動脈血噴出兩米多高。
林彥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他看見迫擊炮組正在調整射擊角度。四個鬼子動作嫻熟地裝填炮彈,炮管在月光下泛著死亡的冷光。更可怕的是從兩側包抄上來的鬼子——約莫兩個小隊的兵力呈鉗形攻勢壓來,三八式步槍的齊射打得戰壕邊緣泥土飛濺。
林彥面色猙獰的看著這一幕。
“該死的,不解決掉那幾個迫擊炮,沒法突進到指揮所。”
“手榴彈扔不到那個位置。”
“除非冒險沖出戰壕,再投擲手雷……可一旦沖鋒,前后左右都是敵人。”
林彥沒有猶豫,直接扯下腰間的手榴彈。
可就在這時,一旁的老壇酸菜,拉住了林彥的手腕。
“你還要負責指揮,我去!”
林彥錯愕的瞪著“老壇酸菜”!
“開什么玩笑!你不是想在這個世界再堅持兩天嗎?”
老壇酸菜咧嘴笑了笑。
“堅持不下去了!”
“我想我妹妹了!”
“而且你留在這個世界的作用比我大!我可找不到金陵軍工廠的工人,藏身的地點。”
“對了,問你一個問題,我之前在論壇上看見,有人發帖說,金陵城淪陷的時候,金陵城內,死亡的人數不止三十萬……”
“這是真的嗎?”
林彥的眼瞳不自覺的瞪大。他沒想到,老壇酸菜,這種時候,會問他這種問題,但他還是本能的回答。
“我只知道……金陵屠殺的遇難人數,是一具一具數尸體,數出來的。”
“世界紅十字會金陵峰會,當時收埋尸體四萬三千一百二十三具。
“世界紅十字會八卦州分會收尸一千五百五十九具……其中,延州江岸被敵艦機槍射死者一百八十四人,沿江兩岸浮尸一千二百一十八具,在江中打撈者一百五十七具,分別掩埋。”
“金陵市崇善堂收尸十一萬兩千兩百六十六具……
“大夏紅十字會金陵峰會收尸兩萬兩千六百九十一具。”
“金陵同善堂,收埋金陵居民尸體七千余具。具體數據不知!”
“金陵帶藏局收尸一萬余具。”
“金陵順安善堂收尸約一千五百具。”
“明德慈善唐堂收尸七百余具!”
“金陵幸存市民掩埋隊共埋尸兩萬八千七百三十具。
“城南市民掩埋隊共埋尸七千余具,”
“回民掩埋隊共埋尸四百余具,且無法逐個登記的總數不下四百具!”
“還有一個叫胡春婷的金陵百姓,一個人,就收埋了三百余具同胞的尸體。這三百余名同胞,都是被鬼子,集合在南通路之北麥地內用機槍射殺。”
“還有其他金陵市民群體自行收埋的尸體四萬兩千余具尸體……”
“鬼子臨時組建的金陵自治委員會,共收埋尸體一萬六千余具。”
“美莉卡時代周刊統計鬼子拋尸入江和焚尸的大夏百姓尸體,至少超過一萬具。
“以上數據相加,結果是三十萬三千二百六十九人。這還不算,鬼子焚燒拋尸,用萬人坑掩埋毀滅的尸體……”
“為什么問這個?”
老壇酸菜吐出一口濁氣。
“沒什么!”
“我只是想給自己拼命找個理由,我一直覺得三十萬這個數字太籠統了!”
“籠統到我有時候,都忘記了這三十萬不是普通的數字,而是三十萬個,活生生的,我的同胞!”
“我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在我之前的生命里,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在網絡上乞討的主播,除了我妹妹,我絕不會再為了誰去拼命。”
“可我從老壇酸菜,變成了李海柱,從前線帶兵轉移到金陵城內的路上,我遇到了太多的人,他們照顧我,信任我,甚至還有人為我而死……我也開始在意很多人的死活……我突然意識到,我早就他娘的沒把這個世界當稱游戲了……這座城里的百姓,是我的同胞!幾千年前,我們或許是一家……誰他娘的欺負我家里人,我就和誰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