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風呼嘯。
早已經重新登錄的林彥和宋博淵帶著二十名同志,逆著凜冽的北風,從山神廟疾行而下。
狂風卷著雪粒抽打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刀片劃過。
林彥的軍大衣被風掀起,衣角獵獵作響,仿佛一面戰旗在黑暗中招展。
他的手腕處有明顯的淤青。
是他退出這個世界時,胡連慶他們,捆綁真正的“陸言”時,留下的淤青。
此時淤青的部分,還隱隱作痛。
不過林彥并不在意。
他覺得胡連慶他們的做法很對。
國難當頭,非常時期!
哪有那么多時間和無關緊要的“人”逼逼賴賴。
林彥此時吐出一口濁氣。
他在趙登先的直播間,得知攻占電機房的任務,出現紕漏后,便立即登錄!
并且在重新登錄后,立即決定,提前出發趕往指揮所。
計劃不能完全按照他們的預料進行。
林彥并不意外。
他創造了這個游戲,但他并不是神明……他只是把平行世界,當年的金陵,搬到了這里而已。
他現在能做的事情,除了盡快趕到富貴山外,就是相信趙登先他們……相信那些老兵!
遠處的富貴山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山脊線上的枯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像一群垂死掙扎的囚徒。
山上此時刮起大風,風里還夾雜著細細的雪,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孫志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這鬼天氣!”
“他娘的今晚要干大事,天氣就不能好一點。”
“誒!想念坦克車……我之前是開坦克的啊!”
宋博淵緊了緊領口,呼出的白氣在胡須上結了一層霜!
“少說廢話,保存體力。指揮部就在前面了。”
轉過最后一個山坳,防空洞的入口終于出現在視野中。
洞口兩側的探照燈將雪地照得慘白!
六名穿著藍灰色軍裝的全副武裝的他們的同志!
那六個同志已經接管了哨位,槍口警惕地指向四周。
其中一個人,很快發現了林彥他們,那是個精瘦的漢子,但眼神出奇的亮。
那漢子發現了林彥他們后,立刻向著林彥他們招手。
林彥加快了腳步。
他的肩膀在寒風中越發的疼了。
之前包扎好的傷口,再次開裂,血和膿一起汩汩的往外流。
但他來不及管這些。
他快步走向指揮部大門口的六人,呼吸粗重。
“里面的情況怎么樣!”
率先開口的,還是那個皮膚黝黑的精瘦漢子。
“放倒警衛連的計劃還算順利!”
“警衛連,一大半兒都被藥倒了……”
“我們按照計劃,提前換好了警衛連的衣服,所以接管指揮所大門很順利。”
“我們可以確定,所有來參加會議的軍官,目前都在指揮部里,沒有人離開!”
“但有負責保衛軍官的警衛,出來查探情況,被我們直接擊斃了。”
林彥的眼中又多了幾絲陰霾。
他看著眼前這個精瘦黝黑的男人,他記得,他叫郭驍勇,是軍官轉業……
“那些軍官,帶進指揮部的警衛一共有多少。”
郭驍勇呼出一口濁氣。
“算上作戰參謀,貼身副官……六點半之后,七名軍團長和兩名師團長,共攜帶九十八人,進入指揮所!”
林彥的瞳孔在雪夜中微微收縮!
寒風突然加劇,卷起地上的薄雪,在空中形成一道白色的帷幕。
林彥的睫毛上出現冰晶,視線變得模糊。
他抬手抹了把臉,冰渣在掌心碎裂的聲音格外清脆。
“也就是說,防空洞內,仍然有一個連的敵人,需要我們處理!”
“敵方的人數是我們的二倍!?”
郭驍勇咧了咧嘴,看似笑容燦爛,但眼里滿是苦澀。
“差不多!”
“怎么辦?打嗎?”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殺鬼子,要先和自己的同胞,刀劍相向!”
林彥此時從褲兜里,掏出一支裝著藥水的針劑,扎在自己的胳膊上——是他之前從圣瑪利亞醫院,帶出來的止痛劑!
現在正是使用這支止痛劑的時候。
“立場不同,只能如此!”
“內戰無法避免。”
“國難當頭,這種時候,個人的立場尤為重要!”
“老郭,你們都是老兵!”
“立場問題,你們應該比我敏感!”
“還是說,你們面對這些精銳不敢了?也避他們的鋒芒?”
這一刻,林彥周圍所有的老兵,都扭頭看向他。
郭驍勇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我避他鋒芒!?”
“我們可是子弟兵……”
“和這個年代的軍爺,不同路!!!”
“無論什么年代,第一要務,都是保護國家和人民!”
“我們是鋼鐵的領袖,留給國家唯一的遺產,鋼鐵領袖已經離開了,領袖的鋼鐵還要繼續保護人民!”
他舉起手里的沖鋒槍。
“下命令吧!”
“怎么打?”
林彥扭頭看向宋博淵。
“先去電機房……無論如何,電機房必須在我們手里!”
“確定拿下電機房后,再去會議室!”
“具體怎么打,聽老宋的!我沒當過兵,更不會指揮打仗。”
宋博淵深吸一口氣。
他抬頭看了一眼指揮所大門前的六個士兵。
“留下兩個人守大門!”
“務必守住!”
“決不能放任何一個人離開。”
“必要時,就算炸掉大門!也不能讓他們出去。”
“剩下的四個,和我們一起行動,先去電機房!”
“據說,電機房那邊,只剩下趙登先他們兩個人……不知道他們還能撐多久!”
……
防空洞外的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拉動槍栓。
沒有人說話,只有北方呼呼的刮。
宋博淵此時一揮手。
二十六道身影,像飛出去的箭矢一般,涌入一片漆黑的防空洞!
防空洞內的黑暗濃稠如墨……
林彥的靴底碾過潮濕的水泥地,每一步都濺起細小的水花。
二十六人的腳步聲在密閉空間里形成詭異的回響,像無數幽靈在墻壁間游蕩。
宋博淵走在最前面,他的呼吸聲在防空洞特有的混響中被放大,帶著金屬質地的顫抖。
空氣中飄散著機油、血腥和霉菌混合的氣味,林彥的鼻腔火辣辣地疼。
止痛劑的藥效正在發作,肩膀的傷口傳來麻木的鈍感,仿佛有人用冰錐一下下鑿著他的鎖骨。
而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出沙啞的聲音。
“宋老爺子給的地圖沒錯的話……”
“咱們前方,左轉三十米就是電機房。”
宋博淵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流摩擦聲帶的震顫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注意電纜橋架……”
可他的話音未落,前方突然傳來皮靴刮擦地面的聲響。
林彥的后頸汗毛瞬間豎起,那聲音像是有人拖著受傷的腿在爬行,又像是刺刀在水泥地上劃出的刻痕。
“趴下!”
宋博淵的暴喝和槍聲同時炸響。
子彈擦著林彥的耳廓飛過,在身后墻壁上迸出火星。
黑暗中驟然亮起的槍焰像閃電般照亮了通道——五米外,三個穿藍灰軍裝的警衛正舉著沖鋒槍,驚愕的面容在火光中一閃而逝。
噠噠噠!!!
沒有任何的鋪墊。
和電視劇,電影里演的都不一樣。
戰斗都是突然爆發的。
沖鋒槍的掃射聲震得林彥耳膜生疼。
他撲倒在地的瞬間,看見那名裝甲兵退役的老兵,孫志勇的胸口炸開三朵血花。這個西北漢子踉蹌著后退兩步,居然咧嘴笑了!
“他娘的……打得真準……”
“老子還想這個世界,開著坦克,炮轟敵營呢!燒小鬼子……燒他個八百里連營!”
孫志勇倒下時撞翻了電纜支架,生銹的金屬構件轟然倒塌。
林彥趁機滾到墻根,摸到滿手黏膩……不知道是誰飛濺的尚未凝固的鮮血。
與此同時,林彥聽到了李建國的嘶喊。
“老孫”
李建國的吼聲帶著哭腔。
這個火箭軍退役的漢子突然從掩體后躍起,漢陽造的槍托狠狠砸在最近一個警衛的面門上。骨裂聲伴隨著慘叫,李建國趁機奪過沖鋒槍,一梭子子彈將另外兩個警衛釘在墻上。
血腥味驟然濃烈起來。林彥摸索著向前爬行,指尖觸到孫志勇尚有余溫的手。
這個五分鐘前還在抱怨天氣的西北老兵,此刻安靜得像睡著了,胸口三個彈孔還在汩汩冒血。
前方傳來粗重的喘氣聲。
“繼續前進!”
宋博淵的聲音像砂紙摩擦!
“電機房就在前面!”
黑暗中響起金屬碰撞聲,是李建國在給沖鋒槍換彈匣。這個平日總是憨笑的漢子此刻呼吸粗重如牛!
“他娘的……我怎么回事?”
“這世界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老孫沒死!老孫肯定沒死!”
“他不過是回家了!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
“這王八蛋之前說過,他有個賢惠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
“這王八蛋回去享福了,我有什么可哭的……可是,該死的,該死的……這眼淚怎么就是怎么止也止不住的流呢?這個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分不清了啊!媽!我真的分不清了!”
周圍都是悲涼的呼氣聲。
但是他們沒時間悲傷,必須盡快趕到電機房。
可就在這時……
通道盡頭突然亮起手電筒的強光。
林彥瞇起眼,看見光束后影影綽綽的人影——至少一個排的兵力正在包了過來。
子彈打在水泥地上濺起的碎石擦過臉頰,火辣辣的疼。
宋博淵猛地拽倒林彥。
“散開!”
一發子彈擦著他們頭頂飛過,在墻壁上鑿出深深的彈孔。
李建國突然滾到前面,沖鋒槍噴吐的火舌像死神的鐮刀,最前排三個警衛應聲倒地。
他端著沖鋒槍,不斷扣動扳機,竟然一個人,打出了火力壓制的效果。
但就算是林彥都知道,他這樣做和找死無異。
可他能猜到李建國這么做的目的,他是為了身后的戰友們爭取,重整狀態的時間……找掩體,架槍,瞄準,都需要時間……
在這種狹長的戰場,誰能占據有利的掩體,誰的勝算就更大……
這種時候,必須有人站出來!
這個火箭軍退伍的老兵,決定第一個站出來犧牲!
“我們的隊伍……”
李建國突然唱了起來,歌聲混著槍聲在通道里回蕩。
這個火箭軍退役的漢子邊唱邊射擊,直到一發子彈穿透他的喉嚨。
鮮血從氣管噴出的嗤嗤聲中,他仍試圖繼續那首歌,卻只能發出氣泡破裂般的聲響。
林彥的視線模糊了。
他看見李建國倒下時還保持著射擊姿勢,手指死死扣著扳機,打空的沖鋒槍仍在噠噠空響。這個總愛念叨“東風快遞”的漢子,最終用最原始的武器踐行了“保家衛國”的誓言。
“向太陽......”
張余年接上了歌聲。
這個特種兵出身的瘦高個像鬼魅般竄出,毛瑟手槍點射精準得可怕。
每聲槍響都伴隨著一個警衛倒地,他移動的步伐竟帶著某種舞蹈般的韻律。
通道里的槍聲突然密集起來。
林彥看見宋博淵的左臂突然飆出一股血箭,但這個退伍老兵只是皺了皺眉,右手持槍的姿勢紋絲不動。
子彈在他腳邊濺起一串火花,他卻像扎根在地里的青松。
“誰手雷扔得好!給他們來一發!”
而就在這時。
一聲嘶啞的喊聲,從左側傳來。
是郭曉勇的聲音。
“我來!臥倒!”
下一秒,林彥似乎看見,有什么東西被扔飛了出去。
轟的一聲。
前方出現火光。
在這種地方扔手雷……郭曉勇這家伙的膽子真的是大得沒邊兒了。
而借著那枚手雷炸起的火光。
林彥也看清了距離他們,不到二十米的電機房……二十米外,電機房的那扇鐵門已經扭曲變形,門框周圍布滿彈孔。
門縫里滲出的血在水泥地上匯成細流,像一條暗紅色的小溪。
但炸彈提供的光亮時間太短,也太暗了……
通道很快,又陷入了黑暗!
只有槍口偶爾噴吐的火焰,帶來些許光亮。
就在這時,一發子彈突然擊中林彥身旁的電纜,爆出的火花照亮了整條通道。
在那一瞬的火光中,林彥看見趙登先像一具被炮彈犁過的殘破人偶。他的左半邊身子幾乎被打爛了,軍裝碎片和血肉黏連在一起,露出森森白骨。彈片深深嵌在臉頰里,左眼成了一個血窟窿,右眼卻亮得嚇人。
他斜倚在門框上,胸口三個彈孔還在汩汩冒血,卻用整個身體死死堵住門縫。鮮血順著他的褲管流下,在水泥地上積成一片暗紅色的水洼。他的右手無力地垂著,左手卻仍緊握著那把打空了子彈的毛瑟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門內,張晚橋癱坐在電纜支架旁。這個年輕人的兩條腿已經不見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斷肢。腹部被子彈撕開一個大洞,腸子流出來堆在腿上,像一攤暗紅色的繩索。他的臉色灰白如紙,嘴唇因失血過多而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
“班長……”
張晚橋的聲音輕得像風中的蛛絲。他艱難地抬起手,想去夠趙登先的衣角,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
“援兵來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露出沾滿血沫的牙齒。這個笑容讓他看起來像個頑皮的孩子,仿佛只是在和戰友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我們倆……真厲害……”
張晚橋的瞳孔開始擴散,聲音越來越輕!
“陣地……守下來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著,在血泊中劃出幾道凌亂的痕跡。
一顆淚珠從他渾濁的右眼滑落,沖開了臉上的血污。
“這要是……還在部隊……”
張晚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胸前!
“怎么不得……算個三等功……”
他的頭慢慢歪向一邊,目光渙散地望向虛空,仿佛看見了遙遠的軍營。那里有飄揚的旗幟,有整齊的隊列,有嚴厲卻又關心他們的連長!
“連長……”
張晚橋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我沒給……咱七連……丟人吧……”
“我是咱七連的第四千九百二十七個兵!我們七連,也是英雄連……”
這句話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突然歸于平靜。只有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還固執地望著通道盡頭,仿佛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嘉獎。
在他們周圍,二十多具警衛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堆疊著。
其中一具尸體的喉嚨上插著半截刺刀——那是趙登先最后的武器。血從刀柄處緩緩滲出,在地上蜿蜒成一條細小的溪流。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火藥味,混合著電纜燒焦的刺鼻氣味。
一滴血從趙登先懸垂的指尖落下,在寂靜的防空洞里發出清晰的"滴答"聲。
在這片死亡的寂靜中,只有電機房深處那臺被炸毀的發電機,偶爾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是為這兩位戰士奏響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