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內死寂得駭人,唯有熔巖口深處傳來的沉悶鼓脹聲,以及碎石簌簌落下的聲響,如同大地垂死的喘息。硫磺與焦糊的惡臭濃得化不開,混雜著新鮮的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吸入,都帶著灼燒的痛楚。
毛草靈仰躺在滾燙的地面上,身下的巖石烙鐵般炙烤著她的脊背。視野邊緣發黑,如同濃墨暈染,每一次眨眼,那黑暗都試圖吞噬更多。渾身骨頭散了架,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過、揉碎,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出撕裂般的劇痛。額角的傷口像被燒紅的鐵釬抵著,溫熱的鮮血蜿蜒而下,滑過冰冷的耳廓,滴落在頸側,帶來一絲黏膩的清醒。
趙德全連滾帶爬地撲到她身邊,涕淚混著血污糊了滿臉,聲音抖得不成調:“娘娘!娘娘您撐住!奴才…奴才這就背您出去!”他伸出手,卻又怕觸碰會加劇她的傷痛,那布滿老繭的手懸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
“邪…物……”毛草靈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游絲,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帶著喉嚨深處涌上的腥甜。她艱難地轉動眼珠,目光死死釘在爆炸中心——那個巨大的焦黑深坑里,一團暗紅色的、如同活物心臟般緩緩蠕動收縮的粘稠物質,正被無數細密流轉的紫色符文死死鎖住。符文的光芒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那邪物殘渣不甘的鼓脹,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高溫與扭曲的不祥波動。那是血髓晶最后的瘋狂,被鳳釵之力強行封印的詛咒核心。
趙德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上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那東西散發出的氣息,比藍衣人更陰冷,比熔巖更暴戾,僅僅是看著,靈魂深處就泛起本能的恐懼和惡心。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咕咚”一聲。
“帶…走…”毛草靈再次吐出兩個字,眼神決絕如冰。這東西絕不能留在此地。它是線索,是毒瘤,也是鷂王必然追尋的目標!
“是…是!娘娘!”趙德全猛地一咬牙,臉上橫肉抽搐,顯出幾分豁出去的猙獰。他脫下自己那件還算完好的靛藍色外袍,布料粗糙厚實。他不敢再看那團邪物,幾乎是閉著眼,手腳并用爬到深坑邊緣。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帶著硫磺和一種難以形容的**腥甜,熏得他幾欲作嘔。他顫抖著雙手,將衣袍盡量攤開,小心翼翼地、用袍角去撥動那團被符文包裹的殘渣。
嗤——!
衣袍一角剛觸碰到符文邊緣,瞬間焦黑卷曲,冒起一股帶著惡臭的青煙!趙德全驚得差點將袍子甩出去,那灼燙感仿佛直接烙在靈魂上。他強忍著恐懼和灼痛,屏住呼吸,動作笨拙卻異常小心,終于將那團散發著不祥高溫的封印物撥進了衣袍中心。他不敢打包,只能胡亂地將袍子四角提起,勉強攏成一個包袱的形狀。隔著厚厚的布料,那東西的蠕動感依舊清晰傳來,像一顆在緩慢搏動的、滾燙的、來自地獄的心臟,沉重得幾乎提不動。
“陳五…”毛草靈的目光轉向不遠處昏迷的護衛。陳五的左腿自膝蓋以下一片焦黑碳化,邊緣處皮膚干癟灰敗,如同枯死的樹皮,正詭異地滲出暗紫色的粘液,散發出與藍衣人傷口相同的惡臭。他還活著,但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
趙德全提著那沉重的“包袱”,踉蹌著挪到陳五身邊。他探了探陳五的鼻息,又看了看那恐怖的傷腿,臉上肌肉痛苦地扭曲。他抬頭看向毛草靈,嘴唇哆嗦著:“娘娘…陳五他…腿…邪氣入體…怕是…”
毛草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一片冰封的決然。“背…他…” 聲音斬釘截鐵。她不能放棄任何一個還能喘氣的部下。陳五的傷是邪力侵蝕,帶回宮,或許尚有一線渺茫生機。
趙德全不再猶豫。他將那沉重的邪物包袱死死系在自己腰間,勒得幾乎喘不過氣。然后彎下腰,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昏迷的陳五扛到自己背上。陳五的身體軟綿綿的,那條焦黑的殘腿隨著動作無力地晃蕩。趙德全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雙腿打著顫,艱難地站了起來,身形佝僂得像背負著整座大山。
他一步一挪地回到毛草靈身邊,喘息粗重如拉風箱。“娘娘…奴才…扶您…”
毛草靈沒有拒絕。她伸出未握鳳釵的左手,冰涼的手指搭在趙德全同樣汗濕冰涼的胳膊上。趙德全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她從滾燙的地面上攙扶起來。毛草靈雙腿虛軟,剛一站立,眼前便是天旋地轉的黑暗,喉頭腥甜上涌,被她死死壓了下去。她靠住趙德全,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右手緊握著那支沉寂的白玉鳳釵,釵身冰涼,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支點。
“走…”她的聲音嘶啞。
趙德全背著陳五,腰懸邪物,臂彎里還攙扶著搖搖欲墜的主子,每一步踏出都沉重無比,在布滿碎石和巖漿流淌痕跡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淺淺、踉蹌的腳印。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滾落,滴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連擦拭的力氣都沒有。
毛草靈強迫自己邁開腿,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她的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洞窟那高聳、布滿巨大裂縫的穹頂。那里,一片深沉的陰影之中,兩點幽紫的、針尖般冰冷的光點,如同嵌在黑暗里的毒蛇之眼,無聲地、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每一步艱難的挪動。
鷂鷹。
它還在。
它在看。
看他們如何掙扎,看他們帶走那封印的邪物殘渣,看她如何狼狽不堪。
那目光沒有情緒,卻比熔巖更灼人,比寒風更刺骨。一種無形的、粘稠的惡意如同蛛網般籠罩下來,纏繞著毛草靈的神經。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在她緊握鳳釵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
不能倒下!毛草靈狠狠咬破早已傷痕累累的下唇,劇痛換來一絲清明。她強迫自己挺直幾乎要折斷的脊背,哪怕只是虛張聲勢,也要在這雙窺視的眼睛面前,維持住最后一絲屬于大雍太后的尊嚴。
“咕…”
極其輕微的一聲,帶著金屬刮擦般的質感,再次從穹頂傳來,清晰得如同在耳邊響起。趙德全渾身一顫,驚恐地抬頭望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毛草靈的心沉了下去。它在催促?在嘲諷?還是在等待某個時機?
歸路漫長而絕望。來時匆匆穿過的曲折甬道,此刻在重傷和重負之下,變成了沒有盡頭的折磨。熔巖口的紅光在身后逐漸微弱,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空氣越來越稀薄渾濁,帶著塵土和血腥的味道。趙德全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痛苦的嘶鳴。背上的陳五身體越來越沉,腰間的邪物包袱隔著布料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溫熱和詭異的搏動感,像一塊烙鐵燙著他的皮肉,更燙著他的靈魂。
毛草靈全靠意志支撐。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一陣強過一陣,視野里的黑暗不斷侵蝕著光亮的區域。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像風中殘燭,隨時會被吹滅。只有左手緊緊抓住趙德全的胳膊,右手死死握著冰冷的鳳釵,才讓她感覺自己還在這具瀕臨崩潰的軀殼里。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只有一刻,也許已過百年。前方終于透來一絲微弱、卻無比珍貴的涼風!帶著外界草木的氣息!
是通風口!
趙德全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幾乎要哭出來。“娘娘!出口!是出口!”他嘶啞地喊著,不知從哪里榨出一股力氣,腳步竟加快了幾分。
希望近在眼前。那狹窄的、傾斜向上的裂縫入口,如同天堂敞開的門扉。涼風習習吹拂在臉上,帶來劫后余生的誘惑。
毛草靈繃緊的心弦也微微松弛了一絲。她甚至能隱約聽到外面山風的呼嘯,還有…極其遙遠的、似乎是人聲的喧嘩?援兵?
就在趙德全攙扶著毛草靈,半只腳踏入那狹窄通風口傾斜坡道的瞬間——
“咻——!!!”
一道尖銳到撕裂空氣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從身后、從他們剛剛逃離的那片熔巖地獄的方向,速速發射而至!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是那只鷂鷹!它動了!
毛草靈悚然回頭,只瞥見一道純黑的、毫無光澤的閃電,撕裂昏暗的光線,帶著兩點冰冷的幽紫光芒,并非撲向他們,而是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向趙德全腰間那個鼓囊囊的、裝著邪物殘渣的衣袍包袱!
“不!!!”毛草靈的嘶吼帶著絕望的破音。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砰!!!
一聲沉悶的、如同重錘擊打腐木的撞擊聲!
那只純黑的鷂鷹,如同自殺般,用盡全身力量撞在了趙德全腰側的包袱上!它那看似瘦小的身軀爆發出的力量竟大得驚人!
趙德全猝不及防,只覺得腰間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狠狠擊中!整個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馬撞上,連同背上的陳五,一起被這股巨力狠狠摜向通風口內側堅硬潮濕的石壁!
“啊——!”趙德全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后背便結結實實撞在嶙峋的巖石上,劇痛瞬間淹沒了他。骨頭碎裂的“咔嚓”聲清晰可聞。他眼前一黑,意識幾乎渙散,抓著毛草靈胳膊的手瞬間脫力。
毛草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帶得向前猛撲出去。她本就虛弱不堪,根本穩不住身形,重重地摔在通風口冰冷濕滑的坡道上,尖銳的石棱狠狠硌在肋骨上,痛得她蜷縮起來,眼前金星亂冒,又是一口鮮血涌上喉頭,被她死死咽下。
而那個被鷂鷹撞擊的衣袍包袱,瞬間破裂!
嘩啦!
包裹的布帛如同脆弱的紙片般四散飛濺!
那團被紫色符文鎖鏈纏繞封印的暗紅色邪物殘渣暴露在空氣中!它似乎被鷂鷹這一撞徹底激活,猛地劇烈膨脹、搏動!表面流轉的紫色符文光芒瘋狂閃爍,發出刺耳的“滋滋”聲,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就在這封印與邪力激烈對抗的瞬間——
那只撞碎了包袱的純黑鷂鷹,身體在半空中詭異地一扭,竟毫發無損!它那雙幽紫的眼眸冰冷地掃過下方混亂的場景,最后落在因撞擊而癱倒在地、意識模糊的趙德全身上。它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如同金屬摩擦的“嘰”聲。
下一刻,鷂鷹的身體,如同投入烈火的蠟像,毫無征兆地開始融化!
不是血肉的消融,而是整個形體化作一股粘稠的、散發著硫磺惡臭的、純粹幽紫色的煙霧!這煙霧凝而不散,帶著強烈的惡意和侵蝕性,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空中一個轉折,速度快如鬼魅,猛地朝著癱在地上的趙德全口鼻處鉆去!
趙德全正因劇痛和撞擊而本能地張著嘴喘息!
“呃…嗬…”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那股冰冷粘稠的幽紫煙霧就順著他的口鼻,瘋狂地鉆了進去!
“嗬…嗬嗬…”趙德全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彈動起來!雙眼瞬間瞪大到極致,眼珠凸出,布滿了血絲和一種非人的、幽紫色的光芒!他的喉嚨里發出被扼住般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臉上血管根根暴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皮膚下,似乎有無數細小的、活物般的東西在瘋狂竄動、游走!
而那股幽紫煙霧鉆入他身體后,那團失去了包袱遮擋、暴露在外的邪物殘渣,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吸引和共鳴!它表面瘋狂閃爍的紫色符文猛地一黯!
嗤嗤嗤——!
數道細如發絲、卻凝練如實質的暗紅邪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螞蟥,瞬間從那團蠕動的殘渣中的地方射過來!目標并非他人,正是地上痛苦翻滾、身體被幽紫煙霧占據的趙德全!
這些暗紅邪氣無視了空間距離,精準無比地刺入趙德全的身體——手臂、胸口、大腿!每一道邪氣刺入,都伴隨著皮肉被灼穿的輕響和一股焦糊味!趙德全的身體如同遭受電擊般劇烈地抽搐、痙攣!他喉嚨里的嗬嗬聲變成了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卻又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只能發出漏氣般絕望的嘶鳴。
更恐怖的是,那些刺入他身體的暗紅邪氣,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肉下迅速蔓延、擴散!他裸露的皮膚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無數道扭曲的、如同燃燒暗紅巖漿般的詭異紋路!這些紋路在他皮膚下扭動、蔓延,所過之處,皮膚迅速變得焦黑、干裂、龜裂,散發出硫磺與血肉燒焦的混合惡臭!他的身體像被架在無形的火焰上炙烤,正從內部開始崩壞!
“趙…德全!”毛草靈目眥欲裂,掙扎著想要爬過去。她看得分明,那鷂鷹所化的幽紫煙霧是引子!它在用自身為媒介,強行污染、激活趙德全的身體,讓他成為吸引那邪物殘渣力量的“容器”!鷂王要回收力量,或者…制造一個更可怕的怪物!
然而,她的身體沉重得如同灌鉛,劇痛撕扯著每一根神經,剛撐起一點,便又無力地癱軟下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恐怖的一幕!
那團被封印的邪物殘渣,在射出數道邪氣后,體積明顯縮小了一圈,表面流轉的紫色符文似乎暫時穩定了一些,但依舊散發著極度危險的氣息。而趙德全——
他身體的抽搐漸漸停止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像一具被燒焦的枯木。皮膚上布滿了龜裂的、暗紅色巖漿般的紋路,如同破碎瓷器上流淌的熔巖。一些紋路深可見骨,卻沒有鮮血流出,只有粘稠的、暗紫色的膿液緩緩滲出。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消失,只有胸腔極其微弱地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最駭人的是他的臉,那雙眼睛半睜著,瞳孔深處,兩點針尖大小的幽紫光芒,如同鬼火般冰冷地閃爍著,與他之前驚恐絕望的眼神判若兩人!那光芒,與穹頂上俯視的鷂鷹之眼,如出一轍!
成功了。
鷂王的意志,通過這詭異的獻祭和污染,在趙德全這具殘破的軀殼里,暫時找到了一個污穢的容器!那腰腹間被邪氣刺穿的焦黑傷口里,暗紅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搏動,與不遠處地上那團被封印的邪物殘渣,隱隱產生著令人心悸的共鳴。
“呃…”趙德全(或者說,占據了他軀殼的東西)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如同砂礫摩擦的輕響。他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動了一下焦黑的手指。
毛草靈的心沉到了冰點。徹骨的寒意比洞窟的陰冷更甚,瞬間凍結了血液。她死死攥著冰冷的鳳釵,指甲幾乎要嵌進溫潤的白玉之中。釵身沉寂,剛才那驚天動地的神威仿佛只是一場幻夢。此刻,它只是一塊冰冷的玉石,無法給予她絲毫力量。
就在這時——
“娘娘!”
“太后!”
“快!聲音是從這邊傳來的!”
“警戒!”
紛亂而焦急的人聲,伴隨著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甲胄碰撞的鏗鏘聲,如同天籟般從通風口的上方、從外界的光明處傳來!聲音由遠及近,迅速變得清晰。
援兵!終于到了!
毛草靈眼中瞬間爆發出絕境逢生的光芒!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通風口上方嘶聲喊道:“下…來!邪…物!小心…趙德全!” 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上方瞬間安靜了一瞬,隨即是更急促的腳步聲和拔出兵刃的摩擦聲!
“保護太后!”一個沉穩洪亮的聲音厲喝,帶著毛草靈熟悉的威嚴——是御前侍衛統領,雷煥!
幾道矯健的身影,手持明晃晃的刀劍和火把,如同神兵天降,迅速從通風口狹窄的坡道上滑下!火光瞬間驅散了洞口的黑暗,也照亮了下方如同煉獄般的景象:遍地狼藉的碎石、干涸發黑的血跡、昏迷瀕死的陳五、蜷縮在地渾身布滿恐怖暗紅紋路如同焦尸的趙德全、不遠處地上那團被紫色符文纏繞、緩緩蠕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邪物殘渣,以及…倒在冰冷濕滑的地上、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奄奄的太后!
“太后!”雷煥看到毛草靈的慘狀,虎目圓睜,驚怒交加!他一個箭步沖到毛草靈身邊,單膝跪地,小心地避開她身上的血跡,“末將護駕來遲!罪該萬死!”他身后的幾名精銳侍衛迅速散開,刀劍出鞘,警惕地指向地上詭異的趙德全和那團邪物,形成護衛陣型。
“雷…煥…”毛草靈看到雷煥剛毅的臉,緊繃的心弦終于斷裂。她急促地喘息著,艱難地抬起手指,指向地上的趙德全和那邪物殘渣,“趙德全…被…邪力污染…控制…那…東西…封印…帶回宮…嚴加…看管…不能…接觸…”每一個字都耗盡她殘存的力氣。
雷煥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目光觸及趙德全身上那蠕動流淌的暗紅紋路和他眼中冰冷的幽紫光芒時,饒是他身經百戰,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絕非人類的眼神!
“末將明白!”雷煥重重點頭,眼神凝重如鐵。他迅速下令:“甲三、甲四!用玄鐵鏈!將趙公公捆縛!鎖住手腳!堵住嘴!小心他身上的邪紋!乙二、乙三!取特制鉛盒!用火鉗!小心!把那團被紫光鎖住的東西裝進去!動作要快!不得觸碰!”
“是!”四名侍衛齊聲應諾,動作迅捷而謹慎。兩人抽出隨身攜帶的、專門用來鎖拿重犯的、刻有簡單符文的粗大玄鐵鏈,神色凝重地逼近地上如同焦尸的趙德全。另外兩人則從隨身的皮囊里取出一個四四方方、通體漆黑、入手沉重的鉛盒,又拿出特制的長柄火鉗,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團被紫色符文封印的邪物殘渣。
當玄鐵鏈帶著冰冷的金屬摩擦聲靠近時,地上蜷縮的趙德全(或者說他體內的東西)猛地抽搐了一下!那雙幽紫的眼瞳驟然轉向靠近的侍衛,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嗬嗬”聲,布滿邪紋的身體似乎想要掙扎。但或許是因為污染剛剛完成,邪力尚未完全融合掌控這具殘破的軀殼,他的掙扎顯得異常僵硬無力。
甲三動作極快,經驗豐富,趁其不備,手中沉重的鐵鏈如同靈蛇般甩出,精準地套住了趙德全的脖子,猛地收緊!同時,甲四的鐵鏈也套住了他的雙腳!
“嗬——!”趙德全的身體瞬間繃直,喉嚨被死死勒住,只能發出漏氣般的嘶鳴。暗紅色的邪紋在他皮膚下瘋狂扭動,如同被困的毒蛇,卻無法掙脫這蘊含了微弱辟邪之力的金屬束縛。甲三、甲四毫不手軟,迅速纏繞捆縛,將他雙手反剪背后,雙腿也死死捆在一起,最后用一塊浸了藥的厚布狠狠塞進他口中,防止他咬舌或發出邪音。
另一邊,乙二用長柄火鉗極其小心地夾向那團被紫色符文包裹的邪物殘渣。火鉗尖端剛一靠近,那殘渣就猛地一縮,表面的紫色符文光芒急促閃爍,似乎在與火鉗上的微弱辟邪之力對抗。一股灼熱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乙二屏住呼吸,手腕穩如磐石,終于將那團蠕動的、散發著恐怖高溫和不祥氣息的東西夾起,迅速放入乙三早已打開的鉛盒之中。
“咔噠!”沉重的鉛盒蓋子合攏,隔絕了內外氣息。盒子上幾個簡單的禁制符文微微亮起,暫時壓制了盒內的邪異波動。兩名侍衛都松了口氣,額角已布滿冷汗。他們用繩索將鉛盒捆扎結實,由乙二背負。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末將先護送您出去!”雷煥見最危險的兩處已被暫時控制,立刻俯身,小心翼翼地避開毛草靈的傷處,將她打橫抱起。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冰冷得嚇人。
“陳五…帶上…”毛草靈靠在雷煥堅實冰冷的胸甲上,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護衛。
“帶上他!”雷煥對另一名侍衛喝道。那名侍衛立刻上前,將陳五背起。
一行人迅速沿著通風口的斜坡向上撤離。雷煥抱著毛草靈走在最前,腳步沉穩而迅速。后面跟著背負鉛盒的乙二,押解著被鐵鏈捆成粽子、由甲三甲四架著拖行的趙德全,以及背著陳五的侍衛。
毛草靈的意識在顛簸中沉浮。雷煥懷抱的冰冷堅硬觸感,外界涌入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涼風,還有身后侍衛們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和趙德全被拖行時鐵鏈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唯有腰間那沉重的鉛盒內隱隱傳來的、被隔絕的邪異悸動,如同跗骨之蛆,提醒著她剛才那煉獄般的景象并非噩夢。
當終于離開那狹窄壓抑的通風口,徹底暴露在朗朗天光之下時,毛草靈被刺目的光線晃得閉上了眼。山風猛烈地吹拂著她染血散亂的黑發和破碎的衣衫,帶來久違的、屬于人間的清涼氣息。外面顯然已經被大隊人馬控制,火把林立,兵甲森然,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都寫滿了震驚和擔憂。
“太醫!快傳太醫!”雷煥的吼聲如同炸雷。
“娘娘!”
“太后娘娘!”
無數驚呼聲響起。
毛草靈勉強睜開一條眼縫,視線模糊地掃過那些焦急的臉龐。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想問問張廷玉府邸后續,想問問慧明枯臂是否安全…但無盡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瞬間淹沒了她最后一絲意識。在徹底陷入昏迷的前一瞬,她似乎又聽到了那一聲冰冷的、金屬刮擦般的鳥鳴,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又仿佛響在靈魂深處,帶著一絲嘲弄,一絲冰冷入骨的惡意。
“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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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