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宸殿夜宴,驚鴻一曲動蠻庭(續)
阿古拉捧著珍珠粉退下時,靴底碾過地毯上的銀絲暗紋,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響。毛草靈對著銅鏡摘下最后一支金步搖,鏡中映出的鬢角還沾著宴席上落的金粉,像撒了把碎星子。她忽然想起三天前耶律洪帶她去看的馴鷹場,那些被鐵鏈鎖著的海東青,眼里也有這樣細碎卻銳利的光。
“娘娘,方才內務府的人送來些新貢的綢緞。”貼身侍女烏蘭掀簾進來,捧著個紫檀木托盤,“說是陛下特意吩咐給您做冬衣的,還有這塊白狐裘,說是從極北的冰原獵來的?!?/p>
毛草靈指尖撫過狐裘的絨毛,暖融融的觸感里藏著細小的針狀毛尖——這東西在現代能抵半套房的價錢,此刻卻像塊燙手山芋。她想起青樓里老媽子常說的話:“男人給的好處,要么是蜜糖,要么是砒霜,就看你敢不敢接?!?/p>
“收起來吧?!彼D身走向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冷風裹著雪沫撲在臉上,“告訴內務府,就說本宮穿慣了絲綢,狐裘太沉,受不住?!?/p>
烏蘭愣了愣:“可這是陛下的心意……”
“陛下的心意,記著就好?!泵蒽`望著殿外漫天飛雪,檐角的宮燈在風雪里搖晃,像瀕死的螢火,“你沒瞧見今日阿依莎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這身皮扒下來披在自己身上。這時候穿狐裘,不是給她遞刀子嗎?”
烏蘭這才反應過來,臉唰地白了:“奴婢愚鈍。”
“不怪你?!泵蒽`回身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姑娘是耶律洪從戰俘里挑出來的,性子純良,就是少了點心眼,“在宮里待著,眼睛要比耳朵尖,心思要比針線細。往后學著點?!?/p>
正說著,殿外傳來腳步聲,耶律洪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來,身上的披風還沾著雪粒。他一把攥住毛草靈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她縮了縮手——那只現代銀鐲硌在兩人手心里,像根藏不住的刺。
“方才為何不收狐裘?”他眉頭擰著,語氣卻沒什么火氣,“是覺得朕的東西配不上你這長安公主?”
毛草靈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粗糙的虎口處輕輕劃了下——這是她在青樓練出的本事,對付男人,軟的總比硬的管用?!氨菹抡f笑了,”她仰頭看他,睫毛上還沾著窗邊飄進的雪沫,“臣妾是怕穿慣了那樣金貴的東西,往后瞧見牧民身上的羊皮襖,就忘了自己是誰了?!?/p>
耶律洪的眼神柔下來。他低頭吹掉她睫毛上的雪粒,氣息掃過她的臉頰:“你是朕的皇后,是乞兒國最尊貴的女人,穿什么都配。”
“可臣妾更是陛下的子民啊。”毛草靈順勢靠在他懷里,鼻尖蹭著他衣襟上的皮革味,“臣妾想跟陛下學騎馬,學射獵,學怎么看草原上的星象辨方向。等臣妾能在馬背上追上雄鷹了,陛下再賞狐裘,臣妾才敢穿?!?/p>
這話像是說到了耶律洪心坎里。他低笑起來,胸腔的震動透過衣襟傳過來:“好,朕等著你追上雄鷹的那一天。”他頓了頓,忽然撫上她的發頂,“今日宴席上,你不怕巴圖刁難?”
“怕啊?!泵蒽`說得坦誠,手指在他腰帶上的玉扣上畫著圈,“可臣妾更怕陛下覺得,從長安來的女子都是只會哭哭啼啼的嬌小姐?!彼ь^眨了眨眼,“臣妾要讓所有人知道,陛下選的人,不光會彈琵琶跳舞,還能跟他們喝一樣烈的酒,說一樣硬氣的話?!?/p>
耶律洪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頰:“鬼靈精?!彼鋈徽松裆?,“巴圖雖魯莽,卻是部族里最善戰的,他手里的鐵騎能抵半個乞兒國的兵力。阿依莎的父親跟他是世交,你往后……”
“臣妾知道該怎么做。”毛草靈打斷他,指尖按住他的嘴唇,“臣妾明日就去給阿依莎姐姐送盒胭脂,聽說漠南的紅花做的胭脂最養人?!?/p>
耶律洪挑眉:“你倒大方?!?/p>
“陛下的后宮,就該像草原上的湖泊,大家都喝著一湖水,何必掀起浪來呢?”毛草靈說得輕描淡寫,心里卻在盤算——送胭脂總比送刀子好,至少能讓對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細。
夜深時,耶律洪歇在了她的寢殿。帳子放下后,毛草靈背對著他躺在里側,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卻毫無睡意。她悄悄摸出枕頭下的銀鐲,借著帳外透進來的月光,摩挲著上面刻著的“平安”二字。
穿越到唐朝的第三個月,她以為自己會在青樓里老死;被推上和親之路時,她以為會在半路被劫匪殺了;如今站在這蠻夷之國的皇宮里,她才明白,最難的不是活下去,是活得像自己。
帳外傳來烏蘭和侍衛的低語聲,大概是換崗了。毛草靈翻了個身,正好對上耶律洪的眼睛——他根本沒睡著。
“睡不著?”他問,聲音帶著夜的沙啞。
“嗯?!泵蒽`往他身邊挪了挪,“想聽陛下講草原上的故事?!?/p>
耶律洪果然來了興致。他講小時候跟著父親去獵熊,講部族之間的爭斗,講他如何在十八歲那年奪下汗位。他的聲音低沉,像草原上的長風,卷著那些金戈鐵馬的往事,淌進毛草靈的耳朵里。
“長安的公主,是不是都像你這樣?”他忽然問,指尖劃過她的手背,“又聰明,又讓人猜不透。”
毛草靈的心提了一下。她轉過身,借著月光看清他眼底的探究,忽然笑了:“長安的公主,有的會寫詩,有的會畫畫,有的連茶杯倒了都要哭半天。臣妾是最笨的那個,只會點旁門左道的小玩意兒,偏偏被陛下撿著了?!?/p>
耶律洪被她逗笑了。他收緊手臂把她摟在懷里:“是朕的運氣好。”
后半夜毛草靈終于睡著了。她夢見自己騎著馬在草原上跑,身后跟著耶律洪,遠處的牧民在唱著聽不懂的歌謠。風掀起她的裙角,像只張開翅膀的鳥。
醒來時,帳子外已經亮了。耶律洪早就起了,案幾上放著他留下的字條,是用漢文寫的:“朕去校場了,晚些回來陪你用膳?!弊舟E遒勁,帶著股草原人的硬朗。
“娘娘,阿依莎公主派人來了。”烏蘭端著水盆進來,臉上帶著點為難,“說……說想請您去她的寢殿嘗嘗新釀的馬奶酒?!?/p>
毛草靈擦臉的手頓了頓。她望著銅鏡里自己的臉,眼底還有沒褪盡的睡意,卻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告訴來人,”她放下帕子,嘴角勾起抹笑,“本宮換件衣裳就去?!?/p>
有些鴻門宴,躲是躲不過的。與其等著別人找上門,不如自己走出去看看——這是她在青樓里學會的第二件事。
她打開衣柜,沒選那些華麗的宮裝,挑了件天青色的常服,腰間系了條簡單的玉帶。烏蘭要給她簪金飾,也被她攔住了:“就帶那支銀質的素簪吧。”
去阿依莎的寢殿要穿過一片梅林。此時正是花期,紅梅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碎紅的雪。毛草靈踩著花瓣往前走,忽然想起長安的春天,父親總會帶她去曲江池邊賞梅。那時的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異國他鄉的皇宮里,踩著同樣的花瓣,去赴一場不知是福是禍的邀約。
“長安來的貴客,可算來了。”阿依莎的聲音從梅林盡頭傳來,她穿著身火紅的騎裝,手里牽著匹雪白的馬,見了毛草靈,忽然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敢不敢跟我賽一場?贏了,這壇馬奶酒歸你;輸了,往后在宮里見了我,就得規規矩矩行禮。”
毛草靈看著那匹神駿的白馬,又看了看阿依莎眼底的挑釁,忽然笑了。她后退兩步,對著阿依莎屈膝行了個標準的中原禮:“公主請。”
阿依莎愣了下,大概沒料到她會答應得這么痛快。她揚鞭指向遠處的山坡:“到那棵老榆樹下,誰先到誰贏!”
話音未落,白馬已經像箭一樣沖了出去。毛草靈望著揚起的煙塵,忽然對身后的烏蘭說:“去把陛下賜的那匹‘踏雪’牽來?!?/p>
她沒學過騎馬,卻在青樓的話本里看過無數次。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里,總會有個不會騎馬的姑娘,最終在馬背上找到自己的勇氣。
今日,她也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