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晦澀沙啞,久不開口,幾乎沒有聲,只有拼湊的兩個音節艱難從嗓子里面擠出來,卻讓所有人都能明白,他在說誰。
“是屠仙。”黎扶將手上牌位拿出來,放在李長琰面前。
李長琰眼神還有些恍惚。
他看了看兩人,又看看牌位,最后將視線定格在他們之后,沒有看到屠仙的蹤跡。
他艱難地收回視線,問:
“屠仙呢?”
兩人一頓。
不妄沒有回答,反而又說:
“我們是屠仙的同伴,你被關在這里一千年,什么都不知道,先吃點丹藥,我們慢慢告訴你。”
他斷開所有繩子,扶著李長琰下來。
李長琰確實不知道他們是誰,千年囚禁,他此時還有些恍惚,就好像身體還沒有和這個世界接觸,仍然游離在外。
不妄把丹藥喂給他,黎扶將更多的怨氣注入他的體內,讓他恢復。
李長琰吞噬了太多怨氣,太虛巔峰,修為不低。
他衣衫破爛,肢體僵硬,但仍然保持著王室的矜貴氣息,他坐在劍幡之上,眼神一點點逐漸清明。
是真的。
不是一場夢。
丹藥吃下后,李長琰撫摸著牌位,能夠感受到牌位是他的骨頭,手指撫摸過上面一些戰斗的痕跡,淺淺紋路……
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嘴角上揚,臉上久沒有表情,露出的笑容很詭異,但很溫柔——
“是她的字。”
說完,他趕忙抬起頭,眼神明亮:“所以千年前她去了忘川,兩百年前你將她喚醒,之后她加入人皇劍幡,與你們一路同行,走過許許多多的地方,認識許許多多的人?”
黎扶點頭。
李長琰嘴角笑容越發明顯,滿臉真摯,用仍然沙啞的聲音說:“屠仙是個很好的人,但總是被人誤解,謝謝你們照顧她。”
黎扶呼吸一滯。
半晌,她喃喃:“是她照顧我們,她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李長琰再也忍不住,又急切問:“那她呢?她怎么沒來,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不妄忍不住別開視線。
李長琰是個屠仙一樣溫柔的人,這樣真切的眼睛,讓他們不敢直視,更不知道怎么告訴他——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身體正在一點點清醒,思緒也在逐步變得理智,他像是意識到什么,心口猛地一緊。
不對。
他聲音顫抖:“屠仙呢?”
不妄回頭看向他,到底還是直言:“她死了……”
沉蕭以李長琰要挾她背棄同伴,最終,她死在忘川。
李長琰搖搖頭:“不對,她沒有死,困住我的人說過,只要我安靜待在這里,屠仙就能好好活著,你們騙我。”
他試圖返回已經不存在的囚籠,跌跌撞撞,口中念叨:
“我不是自己出來的,屠仙不會死,她怎么會死呢?我還等著見她一面,向她說聲對不起……”
支撐著他千年孤寂,不過是為了再見屠仙。
這一千年囚籠里面的生活,幾乎將他逼瘋,但沒關系,他得撐著、他得活下去,活著才能見到屠仙。
一千年、兩千年、一萬年……
多少年囚禁他都得活著,活著才能見到她啊!
李長琰搖著頭走回去。
黎扶眼眶一濕,望著李長琰背影,“她也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在最后,她選擇了同伴。”
這兩人啊。
生前生后,總是在錯過。
又帶著對對方的歉意,一生一死。
李長琰停下腳步,背影搖搖晃晃,混沌城外一片安靜,許久許久之后,他抱緊牌位,終于開口:“她真的不在了嗎?”
沒有回答,但已經有了答案。
李長琰扯了扯嘴角,周圍怨氣搖晃。
黎扶與不妄同時變臉,不妄消失在原地,拉住李長琰。
“你做什么?!”黎扶一字一句,“她為了你被沉蕭控制,臨死前為放棄你而痛苦,如今既然還活著,為什么又要去死?”
李長琰回過頭,他眼眶有些紅,但嘴角上揚,眼眸中帶著笑意,輕聲道:“我本就是為她而成為怨鬼,煎熬在這世間,她既然不在,我就隨她一起去,總不再讓她孤單。”
他們的恩怨,神魂消失盡頭,再與對方細說。
丹田怨氣正在潰散,纏繞著他。
李長琰,終于不用再苦熬下去了。
“咔嚓!”
清脆的一聲響。
眾人愣住,忙看過去。
只見牌位上裂開一道縫隙,源源不斷的怨氣卷著什么東西,朝著李長琰丹田內涌入,怨氣當中,似有一道聲音若隱若現——
“長琰。”
李長琰徹底失了儀態,慌忙伸出手,像是要在虛無的怨氣當中抓住什么,急切喊道:“屠仙!”
然而,怨氣中一無所有。
黎扶與不妄一震,同時不可置信地看向人皇劍幡。
魂幡顫抖。
兌位……李長琰。
恍惚當中,好像有一個抱著牌位的白衣女子,背對著他們撫摸牌位,低聲盤算:
“長琰若是死了,那我們一道死,長琰若是還能活著,就好好活下去,替我完成本該屬于我的責任,人皇劍幡不能缺一個,會削弱阿黎他們的……”
在沉默的那些日子里面,她抱著牌位,想到了無數的可能,想過無數種未來。
她總是想,要多為活著的人做些什么。
所以,她在死的時候,留了怨氣給曲山、留了修為給李長琰、留了希望……給人皇劍幡與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