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所謂的叛徒——赫爾萊斯。
費洛彌站在城頭,緩緩摘下自己的銀盔。
摘下頭盔,是騎士之間最崇高的敬意。
月色下,顯出男人那張冷峻卻異常沉默的臉。
一片沉寂。
忽然,起風了。
費洛彌感受到了什么,他眉頭微皺,轉頭朝城內的方向看去。
一抹嫣紅在這樣的夜幕中緩緩走來。
她走過長街,在一眾若有若無的注視里,走向城頭,她的神情平靜,唇瓣艷如朱砂。
她身上的紅裙鋪就整個街面,很長很長。
一口棺槨靜靜漂浮在她的身后。
費洛彌從城墻上跳了下來,先前那場戰斗,無疑讓他有些疲累,此刻呼吸依舊粗重。
為什么一個小小的邊陲小鎮,會出現這么多的大人物呢?
費洛彌腦子里閃過這樣的想法,他不認得來人,但憑借多年的戰斗經驗,要辨認出對方的大致實力并不算難。
這應是一位血族。
因為只有血族喜歡出門隨身攜帶一副棺材,并將其稱之為他們的家。
但他沒聽說過最近有哪位血族入境。
和絕大多數的長生種一樣,吸血鬼們不爭朝夕,不喜紛爭,只愿待在永夜之地長眠。
不過也許總會有一兩個異類,想要出門看看世界。
軟軟蜂蜜面包店的老板娘可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叛徒。”
女聲打破沉寂。
身披長裙宛若嫁衣的女人,終于走到城墻之下。
費洛彌聽得一怔,他本以為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但看來對方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意思。
他想到了那柄停在自己喉前的槍尖。
于是開口道:“回去后,我會查清十年前那場變故,如果他當年真是受到冤枉,不得已出逃——我來平反。”
男人的承諾一貫簡潔,費洛彌的聲音也已經恢復至了最初的冷酷。
“我是來收尸的。”
女人瞥了他一眼,又道。
費洛彌搖頭,“我不認識你,我不會把前輩交給你。”
“你想拿他領賞?”
女人的話,沒有激怒費洛彌,他只是平舉手中長槍,平靜道:“我的確有過這樣的想法。”
風也蕭蕭,聲寂寥。
先前才緩和下來的氣氛,似乎又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此時,另有一道女聲及時響起。
“費洛彌,讓她把人帶走。”
女聲婉轉,溫柔動聽。
只是叫人光聽聲音,心里就已經忍不住生出好些遐思。
費洛彌知道這女聲的主人是誰。
他收起長槍,轉身朝著聲音的來源單膝下跪,行過一禮。
“圣殿騎士團第三連隊掌旗人費洛彌·伊頓斯坦,見過公爵大人。”
芙琳夫人自陰影中邁步而出。
她的手邊還牽著一個女孩。
費洛彌下意識掃過一眼,心想或許這就是那位據說魔法資質極好的小公主殿下?
看上去倒是意外的親和,甚至有點……怕生?
反正沒用鼻孔看人。
既然城里這位大公都開口了,費洛彌沒再固執己見,側身讓開一條路。
血族小姐和他擦肩而過。
“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聞言,費洛彌沒有出聲。
他會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但這無關乎其他人怎么看。
……
……
夜越發黑了。
走在林中,高大的樹木遮蔽新月,只能借助樹葉縫隙里漏出來的月光,勉強辨認前路。
顧安沉默的走著。
腳底踩過雪層,絲絲涼意順著皮靴滲透進來。
鎮子上的雪快化完了,林間的雪還堆積著淺淺一層。
他的身后,落后十來米的距離,女孩提著裙角,正艱難的想要跟上他步伐。
這條山道其實并不難走,常年有獵戶從此進山打獵,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路。
但嬌貴的小公主什么時候走過不平坦的路?
能咬著唇一聲不吭,已經是她要強的性子在作祟了。
離開諾倫斯鎮后,兩人到目前為止,一句話的交流也沒有過。
他們各自背著一個亞麻布包,里面裝著一些路上吃的食物,還有一百多枚月紋金幣,以及十來張低階魔法卷軸。
再多的話,不是芙琳夫人不舍得給,而是帶不走了。
這十來張魔法卷軸也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各有各的效用,又剛好是他們能用的上——更高階的魔法卷軸光是啟用就需要耗費不菲的魔力。
而像一階魔法卷軸,哪怕是普通職業者,也能靠體內微弱的魔力激發。
約莫半小時后,顧安率先爬上一處小土坡。
這里沒有林葉遮擋,他在布包里拿出堪輿圖,借著月光,仔細對照地形,辨別方向。
芙琳夫人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全面,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更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有她做‘后勤’,想必十分省心。
而且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
顧安想到這,回頭望了身后還在咬著牙攀登的女孩一眼。
芙琳不是薇洛的生母。
薇洛的生母已經死了,死的很早,為了守住秘密而死。
那是一個女奴隸,邁爾斯在一次醉酒后釀下大錯,要了對方。
邁爾斯卻還算個有擔當的男人,沒有逃避,而是想要將這個女奴隸光明正大迎娶進門。
在當今這個帝制社會,無疑算是難得。
但芙琳說服了他。
也說服了那個女奴隸。
如果真這樣做了,薇洛絕活不到今天。
顧安仍記得女人談及這段往事時的眼神,平靜淡漠。
顧安不知道為什么芙琳要告訴他這段往事,或許也是想借他之口,告訴薇洛真相。
忽然,女孩的驚呼打破山林靜謐。
下過雨,凝著雪,土坡也變得滑溜難行,她沒有踩穩當,整個身子隨著腳滑開始往后傾倒。
一只手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牢牢抓住。
女孩雪白的手腕瞬間變得通紅。
顧安抓的很用力,火辣的疼痛一陣一陣,從手腕處傳遞過來。
待重新站穩,女孩抿住唇,自己給自己輕輕揉著。
倒是沒有犯蠢到還怪罪他為什么要那么用力。
“謝謝。”
少許,薇洛小聲說道。
顧安搖了搖頭。
“不必謝我,誓盟成立后,你的生命在我之上,你若出事我也會被心火焚燼。”
斯塔克爾乃司契神。
以祂之名立下的誓言,沒有誰能違背。
何況就算沒有這個誓言,顧安覺得自己也做不到加害身旁這個女孩。
是啊,誰能都像你一樣狠毒呢?
芙琳?索倫亞。
你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選擇袖手旁觀,對嗎?
男孩靜靜望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