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觀的春末夏初,午后的陽光并不熾熱,反倒帶著幾分柔和。
相較于京城的其他地方,此處仿若被大自然格外眷顧,風水絕佳,冬暖夏涼。
微風輕拂,撩動著觀內的花草,送來陣陣清新的香氣。
然而,此時此刻,操練場上臨時搭建的擂臺卻打破了這份寧靜,冷冽肅殺的氣息如無形的迷霧,悄然彌漫開來。
擂臺的左邊,是左臂劍修、紅發胡姬卓凡,她身姿矯健,眼神中透著堅毅;擂臺的右邊,則是九品慫修、大乾公主火月,她雖強裝鎮定,但眼中仍難掩一絲緊張。
小鳶本想勸阻她們不要再打,卻被這兩位在她面前向來硬氣的少女齊聲喝止:“閉嘴!”
小鳶無奈,只能乖乖坐在臺下,眼神躲閃,時不時與旁邊的靈兒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書樓的二層,國師的書房里,洛玉衡坐在太師椅上,懷里穩穩地抱著李野,師徒二人透過窗臺俯瞰著樓下操練場的比武。
她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撲克臉,一只手自然地環抱著李野,另一只手輕托著臉頰,看似神情淡漠。
但李野卻敏銳地捕捉到,她粉嫩白皙的腳趾正夾著紅底高跟鞋的鞋面,在半空中有節奏地晃動著。
與師父相處多年,李野越發覺得,這位在外人眼中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的冰閻王,實則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小癖好。
那些細微的小動作,就如同隱藏在冰山之下的暗流,不經意間泄露了她內心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別人對她敬畏有加,不敢多看一眼,唯有自己能在她身邊,如此細致地觀察她長達七年之久……
李野心中暗忖,原來師父竟還有看修羅場這般特別的興趣愛好,而自己,竟也與師父有著同樣的喜好。
李野抬起頭,眨巴著眼睛問道:“師父,您說火月姐姐和卓凡姐姐誰會贏啊?”
洛玉衡語氣冰冷平淡,仿佛漠不關心:“不好說,火月修為最近有所精進,已快摸到八品門檻,太后這才讓本座帶她出來游歷一番,期望能尋得機緣突破八品。”
李野皺了皺眉頭,在這件事上,他更傾向于卓凡。
畢竟三年過去,火月的身材依舊如三年前那般平板,毫無變化,而卓凡的胸脯卻微微隆起,更為豐滿。
在李野這孩子的簡單認知里,大的似乎就更有道理,自然是“有奶就是娘”。
李野接著說:“那師父,卓凡姐姐會不會有危險啊?她重新修煉,如今才到氣玄境,還差一步才能突破九品。”
洛玉衡輕輕搖了搖頭:“不一定,論實戰經驗,卓凡要豐富得多,而且……畢竟是火月。”
李野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確實,畢竟是火月。
這場對決,是火月主動向卓凡提出的,卓凡無法拒絕。
她雖深知要點到為止,絕不能傷了火月,但內心的斗志卻熊熊燃燒。
在她心中,自家小姐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歷歷在目,小姐對自己的百般呵護與關懷,如同溫暖的陽光,照亮了她曾經黑暗的世界。
這場比試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較量,更關乎著自己對小姐的忠誠與心意。
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告訴自己,絕不能輸!一旦輸了,就好像會失去小姐的青睞,就會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與信任。
這種信念如同鋼鐵般堅硬,讓她的眼神愈發堅定,表情決絕。
李野望向操練場旁亭子里正與靈兒插科打諢的小鳶,心中不禁感嘆:師姐當真可謂是惹下諸多情債。
擂臺上,火月站在另一側,心中雖有些許緊張,但仍強裝鎮定。
她深知自己修為略高于卓凡,本應占據優勢,然而,面對卓凡那如鷹般銳利的眼神,她的內心還是泛起了一絲不安。
火月向來有著自己的“公主戰法”,以穩健為主,不敢貿然出手。
可此刻,她卻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臺下與靈兒嬉笑打鬧的小鳶,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
她意識到,自己并非小鳶唯一的朋友,在小鳶身邊,還有景王世子,還有那個女侍衛,甚至眼前這個紅發胡姬,自己在小鳶心中的地位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重要。
不行!自己至少要成為小鳶前三的朋友!
就在她思緒飄飛之時,卓凡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走神的破綻,發起了攻擊。
火月心中一驚,原本堅定的道心瞬間動搖,恐懼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自己在戰斗中的走神,或許將帶來致命的后果!
卓凡左手執劍,如閃電般刺出。
錚!
兩柄尚未開刃的劍相互碰撞,剎那間,清脆的嗡鳴聲在空氣中回蕩開來。
剛剛還道心堅定的火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劍震得有些動搖,恐懼在心中迅速蔓延。
越是露怯,破綻便越多。
卓凡迅速側步移身,劍身嗡鳴擦過,發出顫動,巧妙地卸掉了火月的格擋。
緊接著,她緩步到火月身后,反手持劍。
待火月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防御,劍已穩穩地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雖說在入品高手中,九品修為算是最低,氣玄境更是不值一提,但在全體劍修當中,九品已然頗具實力。
畢竟在九品之前,還有練體境、感氣境,而后才到氣玄境。
火月空有九品的修為,卻缺乏九品應有的戰斗意識,戰斗中突然走神,這無疑是致命的,再加上她一旦處于劣勢便馬上膽怯的性格,如此看來,這一敗確實毫無冤屈可言。
坐在師父腿上的李野點點頭,心中暗嘆:只能說畢竟是火月。
擂臺上,火月雙腳一軟,緩緩跪坐在地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大滴大滴地滾落。
方才那一瞬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盡管知道劍未開刃,可恐懼的情緒卻如洶涌的潮水,難以抑制。
在宮中,在錦衣衛的監視下,她從未如此放縱地哭泣過。
并非她生性堅強,只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與恐懼,讓她不敢輕易表露自己的情緒。
然而此刻,在靈寶觀這個陌生又充滿溫暖的地方,所有的委屈與壓抑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爆發。
她心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靈寶觀與皇宮是如此的不同,明明洛玉衡也在這兒,她也時常出入皇宮,可為何自己卻在這兒忍不住落淚?
若是母后知道了,不知又會生出什么事端。
想起太后,火月心中的恐懼與壓抑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記,難以磨滅。
馮公公死時,自己甚至連與母后爭辯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看著火月的眼淚不停地流淌,卓凡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她看著手中的劍,又看看哭泣的火月,心中五味雜陳,似乎增添了一條錯誤的戰斗經驗:不能高估對手。
洛玉衡似乎猜出了卓凡心中所想,暗自嘆息:哎,所以說不能跟臭棋簍子下棋,會越下越臭。
火月越哭越傷心,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極其重要的東西,一臉委屈巴巴的模樣。
她并非故意如此,只是壓抑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失控。
在宮中,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而靈寶觀的氛圍,讓她心中那道一直壓抑著的防線轟然崩塌。
卓凡看著火月,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輕輕地將鈍劍放在地上,緩緩走到火月面前,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公主別哭了,您是小姐的朋友,是奴婢無禮了。”
“朋友”這兩個字,如同觸發了火月的安全詞,她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在卓凡身上,哭喊道:“嗚嗚,你是,你是好人,嗚嗚,嗚嗚,可是,可是本公主就是忍不住嘛,嗚嗚……”
李野能感覺到自己被師父抱得更緊了些,師父還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瓜。
洛玉衡深知火月心中所想,也明白她為何而哭。
她能感同身受,因為自己也曾經歷過那種壓抑到極點后的爆發。
她猜想,火月此刻所想的,必定和自己當年一樣:“終于有機會,離開皇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