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羅突然后仰,四肢以倒反的姿態撐著地面。雙腳蹬地,卷曲核心,踹向安咎的手腕。安咎驚嘆于宿羅自身力量的張力,同時立刻收回手,躲過宿羅的踹擊。宿羅的攻擊落空,這一輪宿羅和安咎都沒能碰到對方。
宿羅開始適應安咎的速度,從地上彈起,腳尖點地,蹲在灰沙上。
“很遺憾。你的劍再不能觸碰到我了。”
宿羅突進,閃身躲過一擊劈砍,抓向安咎的手腕。他就是要摧毀安咎最得意的部位,再是劍法,讓他絕望的輸掉比賽。
安咎從宿羅的視線看穿了他的意圖。宿羅一直盯著他的手腕,意圖太過明顯。安咎不再暴露手腕,時刻立劍于身前,阻擋宿羅太過貼近自己。
安咎的謹慎令宿羅嗤之以鼻。
“怎么,你怕了?”
在安咎第四次撥開宿羅的攻擊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別躲在你的劍后了。”
宿羅雙腿發力,一粒粒灰沙被焚燒,留下一條焦黑的痕跡。他還是從正面筆直的沖向安咎,三米,兩米,一米。安咎立劍,從容不迫。
十指緊繃,宿羅抬手揮向安咎。安咎向后撤步,同時下壓身體,砍向宿羅的腹部。宿羅被迫終止攻擊,向右閃避,再次突進。他抓住了安咎的肩膀。灼熱的痛感瞬間覆蓋神經,安咎仿佛被扔進一片火海,四周只剩翻騰的緋云。
宿羅胸口同樣傳來劇痛。他不予理會,一手捏住安咎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住手腕。肉筋一根根斷裂,安咎迅速后退,宿羅站在原地沒有追擊。
右臂傳出的痛楚令安咎的呼吸加速。前額和頭發被汗水浸濕,整只右臂被宿羅用手撕下,斷口處燃著火星,向著脖子蔓延。安咎抬起劍,用力扇過肩膀,撲滅了火星。火星消散,肩膀卻已被燒得焦黑,皮膚如同龜裂的地皮,一塊塊貼在肉上。
痛覺無法啃噬安咎的理智。安咎重新調整呼吸,他本是左手持劍,失去右手,依舊可以戰斗。宿羅站在不遠處,等著安咎調整。他握著斷臂,任由肉在手里灼燒,輕輕一握,手臂化成灰燼,落入灰沙。
宿羅沒有追擊的原因不是他好心放安咎調整,而是他自己也受了傷。在宿羅近身撕裂安咎的右臂時,安咎的劍同時砍進了他的胸膛。安咎后退時,劍從胸口橫著割出左腰,緋云被分割,留下一道狹長的裂痕。因此,宿羅的上半身十分不穩,大幅度的動作很有可能會徹底折斷胸膛。
光斑運作,慢慢縫補。宿羅胸口傳出暖意,光斑再次加大頻率,產出緋云填補裂縫。五分鐘,傷口就被縫合,宿羅的軀體變得完整。幾輪結束,雖然安咎對宿羅造成了傷害,但光斑不斷縫補傷口,抵消了傷害。
呼吸逐漸平穩,安咎豎起手腕,立劍。他捕捉到了一絲端倪。宿羅被填補之處的緋云像是經過稀釋,顏色不如其余部位的鮮艷,流動的頻率也不活躍。安咎開始前移,首次主動攻擊。
宿羅兩顆漆黑的眼珠將安咎攥住,興奮不已。
安咎看似突刺,刺向宿羅的腹部,實則左搖刺進左臂。完成攻擊后,安咎撤了回去。
宿羅看安咎僅是攻擊一下,又立刻撤回:“安咎,你這種攻擊放在我的星球上,可是要被瞬間殺掉的。”
光斑已經抵達最高頻率,緋云沸騰,宿羅說話時嗓子被燒得嘶啞。聲音像是從火堆爬出的活死人說出的遺言。
殊不知,安咎已經抓住了他的弱點。經過多番傷害,光斑產出的緋云抵達上限,不再能縫補傷口。此刻,宿羅左臂上被刺出的窟窿依舊存在。并且,被緋云重新縫補的部位更加脆弱,只要安咎針對這些部位造成二次傷害,很快就可以獲勝。
宿羅看著左臂上的傷口,臉上模仿人類裂出的嘴咧的更大:“讓我猜猜,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無法縫補傷口了?”
說罷,左臂被刺出的傷口開始愈合。愈合后,又突然撕裂。
“我封印了光斑修補傷口的能力,這樣好像對你來說更公平。”
宿羅看安咎的臉色變得凝重,笑得興高采烈。他終于戳中了安咎的痛處。
“你是在羞辱我嗎?”
安咎放下劍,語氣終于有了波動。
“羞辱?”
緋云咆哮:“我要你在絕望中被我撕碎。我要你知道,你甚至打不過封印了一半實力的我。”
安咎不厭惡強者,不厭惡弱者。每場角斗他都會盡力而為,這是給予角斗士最高的尊重。宿羅現在,無疑是在把安咎的尊嚴扔在地上蹂躪。
“啊哦。”
這是夏溯第一次看到安咎露出接近憤怒的表情。杰克同樣也是。
安咎不允許怒火影響決策。深吸一口氣,他下定決心要讓宿羅明白什么是尊嚴。
立劍之時,呼吸和心跳潔白無瑕,如同指向黑空的劍身。
安咎閉上眼睛,**與劍融為一體,刺向宿羅。宿羅看準距離,抬腿高位踢向安咎的頭。腳掌被劍洞穿。劍抽出幾縷緋云,回到安咎身側,揮向宿羅的肩膀。劍陷進緋云,被宿羅抓住。他一手控制住劍,僅憑一只手,掐住了安咎的脖子。
五根手指陷入皮膚,血水順著脖子淌進安咎的黑袍。安咎不再能感知到痛覺和窒息感,他不再下壓劍身,而是轉動手腕抽出劍,迅速插進宿羅胸口。光斑受到沖擊,緋云變得不穩定,宿羅立刻把安咎甩了出去。
安咎被甩出十米,揚起一片灰沙。宿羅全身的緋云變暗,變得稀薄,不再沸騰。安咎睜開眼,將劍插進地面,撐起身體。脖子上的皮膚全部融化,只留下薄薄一層肌肉,和內里包裹的食道和氣管。安咎不再能轉動脖子,任何動作都會使其折斷。
宿羅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右肩膀無法轉動,右臂算是廢了。光斑受到重創,不再產出熱能。整個角斗場都冷了下去。
安咎的視線出現黑斑,失血過多導致腦子變得遲鈍,感知力下降。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角斗上,忽略了疼痛和其他一切負面影響。
宿羅將手貼近腹部,緋云凝結成十根絲線,連接至指尖,從腹部抽出。絲線被宿羅玩轉于指尖,他側過身體,甩出左臂。絲線不斷延長,隨著慣性劈向安咎。安咎后撤一步躲開攻擊。宿羅趁這個時機突進,直逼安咎。
安咎招架住宿羅的第一擊。熱能通過劍身傳導至掌心,安咎被宿羅逼得不斷后退,直至被逼到角斗場最邊緣,背靠墻壁。角斗場外圈由棕紅色的枝條編織而成,內里由靛囂提供的亞克金屬鑄就,潔白光滑。滅瑯要的就是白璧與血液噴涌時產生的視覺反差,是肆星角斗場的一大特點。
安咎后腳抵住墻壁,意識到自己再無退路,必須正面與宿羅交手。宿羅繼續逼近,將安咎困在自己與墻壁中間,無路可走。他猛地踹向安咎,墻壁碎裂。安咎反身蹬上白璧,凌空躍起。他利用重力和自身的力量壓向宿羅。
宿羅仰頭看著安咎跳起,劍的鋒芒垂直而下,刺向他的臉。宿羅抬起雙手,硬生生接住了安咎的劍。劍被夾在宿羅掌心,安咎倒掛在空中,兩人僵持著。宿羅突然俯身,把安咎甩到身下。一只腳踩住左手腕,一只腳壓在脖子上。
與此同時,安咎的劍脫手,被宿羅向下的力量甩出。安咎被徹底壓制。
“絕望的死去吧,安咎。”
宿羅彎下腰,身體與安咎越靠越近,直到手勒上他的脖子。手上的力量逐漸加劇,脖子里的氣管和食道被掐的扭曲。安咎忽然主動靠近宿羅。兩人的額頭幾乎碰在一起,安咎睜開眼。他們的眼睛同為黑色,卻截然不同。像是篝火里焦黑的石塊,與凜冽黑夜碰撞。
安咎的手不知何時繞到了宿羅身后,剛剛被甩出的劍在空中回旋一圈回到手中。安咎握住劍,扎進宿羅后背,越陷越深,捅穿光斑,直到劍頭從胸前露出。貫穿了宿羅的整個身體。
宿羅不可置信的盯著安咎,試圖用手掐爛他的脖子。安咎持劍的手回到身前,上挑,宿羅的手應聲落地。
緋云開始恐懼,胡亂在軀體里碰撞,徹底擾亂宿羅的形態。他鮮紅色的身影變得黯淡,跪倒在地。安咎從地上緩緩站起,幾乎無法呼吸。
“謝謝你小瞧我,宿羅。你成也強大,敗也強大。強大賜予你勝利的同時也賜予你自負。學會尊重萬物,方得長久。”
安咎的氣管被擠壓,聲音斷斷續續。
“經過你的淬煉,我必定更加鋒利。”
宿羅胸口的光斑在一點點碎裂。他想抓住安咎,卻連起身都困難。
還不忘嘲諷:“別告訴我,你連殺戮的勇氣都沒有。”
安咎想搖頭,脖子的狀況不允許。只能僵硬的低頭看向宿羅。
“殺戮需要勇氣,控制殺戮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安咎沒在看宿羅,繞過他,走下角斗場。看守在外的醫療隊立刻涌上角斗場,把宿羅抬到擔架上。宿羅反抗,燙傷了好幾個隊員,好不容易才把他送進醫療室。
夏溯扭頭看向杰克,發現他也看著自己。
“不知道經過這次角斗他們的關系是會緩和還是加劇變差。”
角斗場中央依舊燃燒著火焰。
“安咎的性格不會拘泥于過往的不快。就看宿羅如何解讀這次角斗。”
杰克的視線越過夏溯,看向她身后。
夏溯也回過頭,發現滅瑯冷不丁站在兩人身后。
滅瑯見兩人發現自己也絲毫不尷尬,心情反而看起來很好:“這場角斗無與倫比,極致冷靜和極致暴力的碰撞少之又少。這么多優秀的角斗士都是你引薦來的。老朽不勝感激。”
夏溯笑著接下這份虛偽的恭維:“言重了。我們還得感謝你為角斗士拼殺而費心搭建的舞臺。”
“宿羅打完夏溯,又打安咎,也算是終于品嘗到了連敗的滋味。以他暴躁好勝的性格估計要消化一段時間。說到這個……”
滅瑯吸了口煙斗。零件和肉塊在手里喀呲作響,將煙霧推進嘴里。
“你們四個當中只有杰克沒和宿羅角斗過。杰克,你意下如何?”
滅瑯笑吟吟地盯著杰克。
夏溯笑了笑:“滅瑯,你這個算盤打得未免太大聲了些。”
滅瑯沒有回話,只是看著杰克。
杰克的身軀如同山脈側立于夏溯旁。
“我沒問題,你去問他吧。”
“你總是沉默寡言,但出口的話,必定不叫人失望。”
杰克從不拒絕挑戰,也經常在角斗場里尋找挑戰。
夏溯目送滅瑯邁著悠閑地步子離開。她曾聆聽過滅瑯與許多角斗士的談話,他總是能摸準他們的想法,隨之調整自己的語言,從而達到目的。夏溯也曾調查過他,所有信息全都統一的很假,只是說滅瑯孤身一人在肆星建立角斗場,一躍成為肆星五大領域的其中一位掌管者。
“我們去看看安咎?”
夏溯見滅瑯離開,詢問杰克。
杰克沒有說話,跟著夏溯走向醫療室。醫療室位于角斗場的第二層。整片區域被分割成好幾個房間,裝有針對不同傷害的器械,以便治療。醫療隊臥虎藏龍,聽說是滅瑯從不同星球招聘來的醫師,更是有傳說說上一代稱霸角斗場的角斗士退休后,搖身一變加入了醫療隊。
所有醫師都套著一件由精密手術刀和零件組成的外衣。所需的工具全部嵌在外衣里,方便使用,和應對緊急情況。因此,沒人見過醫師的樣貌。
夏溯敲開房門,瞧見安咎躺在手術臺上,兩名醫師正在修補脖子上的肉和皮膚。
“無關人員請離開。”
兩名醫師中體型更為矮小的那位命令道。語氣不容拒絕。
夏溯乖乖關上門:“打擾了。”
所有角斗士對醫師相當尊敬,畢竟他們的命可握在醫師手中。夏溯曾聽聞有一名角斗士得罪了醫生,所以醫師故意沒完全治好他的傷,使得那名角斗士一直落敗,最后銷聲匿跡。人人都說可以質疑角斗士的實力,但萬萬不能質疑醫師的實力。
夏溯和杰克準備去市場逛逛打發時間,過三四個小時再來看安咎和宿羅。
肆星的大型市場位于地底,一條冗長的街道布滿小攤和商店。生物所需的一切物品都能淘到,從未設想過的物品那里也有售賣。
兩人乘坐渦殼龜前往市場。五大區域,除了晶林,使用的載具都是一種名為渦殼龜的生物。這家公司壟斷了肆星的交通產業,利用種族優勢為肆星上的生物提供最優交通。
渦殼龜的殼異常厚重,他們在休息期間趴在肆星的鹽水底端,任由一層層沙石在背上沉淀。之后經過打磨雕刻,設計成鏤空的車間。渦殼龜擁有六片肢體,帶有可伸縮的吸盤,在地面或是峭壁上行走時伸出,在液體上移動時縮回。
渦殼龜性格溫順,甲殼堅硬耐砸,遇到危險率先撤退,在肆星這顆混沌星球上可以很好的保護乘客安全。杰克很喜歡這些身形迅速,又溫順的大家伙,經常帶些地球上的魚干喂與他們吃。
夏溯靠在甲殼邊,杰克把一條條魚干喂進渦殼龜錐形的嘴里,觀賞他慢悠悠的咀嚼。渦殼龜平時懶散,乘客時的速度相當快,可以在一天內橫跨二分之一顆星球。肆星比地球的面積要大,一種生物能擁有如此快的速度那真是萬里挑一。
“他們不愧能壟斷交通市場,地球上的交通產業既要養活人力,又要保養設施。渦殼龜倒好,給他們提供食物和工資便好,還帶自動修復功能,在鹽水里躺一趟就好。”
夏溯鉆進粗糙結實的甲殼,在車內等著杰克。
角斗場兩側的區域分別為晶林和市場,不到一個小時,兩人就抵達了市場。渦殼龜把他們放在一片荒原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離開了。杰克精準找到升降梯的坐標,有規律的跺了幾下腳。
地皮掀開,一個裝潢簡潔的裝置從地底升起,停在兩人面前。杰克跟在夏溯身后上了升降梯,柵欄自動關閉,開始下降。升降梯下降的時間足足有十分鐘,天然拼接成的礦石從視線里閃過。
升降梯終于停下,柵欄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川流不息的市場。前端是熱鬧的小攤,越往后建筑的高度越高,裝潢越華麗。高聳的洞頂綴著一顆顆晶球,給街道提供亮度。街道分叉多支,分類有序明顯。
第一條街道,星際孢廊,爬滿形態各異的藤曼和花朵。粉紫色的絨毛一直鋪到升降梯腳下,夏溯踩上去就不愿下來了。
深不見底的街道傳出一聲嘶吼,揚起一陣混亂的嘰喳聲。地面在顫抖。幾只長著琉璃般羽翼的生物被嚇得拍動翅膀,卻被商販扯住鎖鏈動彈不得。
最左側的街道白氣繚繞,濃烈的氣味飄出,響徹著錘煉金屬的脆聲。一條條銀灰色脊骨撐起商鋪,隨處可見的暴露骨骼融合著金屬。相比于星際孢廊,千鍛鋒鳴巷就略顯暗淡,卻是角斗士最愛光顧的地方。
最右側的街道名為塵墟核。即將溢出街道的珠寶像是由星塵壓縮的核,琳瑯滿目。盛滿輝煌文明的殘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