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想圖……觀想圖……”
踏入廳堂時,陳清仍滿心系著《太岳通天訣》的那幅觀想圖。
那幅圖和他的功法很配,《海岳殘卷》殘卷中的觀想圖本是海岳相依,浩瀚汪洋畔矗立著巍峨高山,可惜那山缺了半邊,致使他修行十七載,始終差了分堅韌意境,每次觀想都有未盡之意。
“那幅太岳圖,或許可以補(bǔ)全山海之意……”
咔嗒咔嗒——
他正想著,身側(cè)突然傳來牙齒打顫聲。
卻是那與自己同行的矮胖男子,正面如土色,渾身發(fā)抖。
此人名為姜鶴,寒門出身,來此只為搏個修行機(jī)緣。
瞧他這般畏懼,陳清不由道:“三年一次的考評,最差不過遣返原籍,你又非我這般要回玄獄,怕什么?”
“他怕被評為下等,送去公主府。”
一道冷冽聲音陡然插入:“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竟想著逃跑!若非陳君沒跟著逃,讓他泄了膽氣,乖乖過來,他這會已被收押。”
陳清抬眼望去。
見廊柱旁倚著個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襲勁裝勾勒出矯健身形,她懷抱長劍,唇角噙著笑。
只是一眼,陳清就從記憶碎片中找到了與此女有關(guān)的信息——是同為試功者的徐昭纓,此女背景深厚,歷年考評皆是上等,但修行進(jìn)度不快。
但這回最讓他在意的,是對方的話中之意。
“被評下等,會被送去公主府?”
陳清微微蹙眉。
記憶中,“陳虛”在入獄前,曾與十公主有過數(shù)面之緣,但在此修行七載,卻再未得見,怎么被評為下等的人,反而能去?
徐昭纓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問道:“你既出身陳家,當(dāng)知曦瑤公主的身世吧?”
公主的身世?
陳清眼中閃過一絲疑色,記憶碎片應(yīng)聲翻涌——
仙帝第十女,容姿絕世,性情清冷,身具……百族血脈?
陳清瞳孔微縮。
百族,是人族崛起前雄踞天地的存在,如今多蟄伏于北寒洲。
徐昭纓輕撫劍鞘,低語道:“因曦瑤公主有青丘血脈,就有傳聞,說三次下評者,明面上是遣返原籍,實則是被公主抽血煉功。”
陳清皺眉道:“都是考評為下了,說明資質(zhì)低劣,有何可煉的?看來這個傳聞不實。”
徐昭纓忽然欺近半步,吐氣如蘭,笑道:“或許,正因說不清修行關(guān)竅,才要公主親身驗看。”
陳清一怔。
姜鶴寒顫則打得更響了。
“知道了這些,”徐昭纓突然逼視陳清,“你現(xiàn)在可生出逃意了?”
陳清搖頭。
既是夢中幻境,又何須顧忌?
別說只是傳聞,就算是真的,自己也敢走一遭。
“看來你對異族并無偏見,放心吧,傳聞是假的,公主哪有這些閑心?她……”徐昭纓正待再說,但忽然耳朵一動,轉(zhuǎn)而道:“呂老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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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有勞李君了,竟親自將東西送來。”
走廊上,有兩人并肩而行。
其中一人黑發(fā)白須,清氣繞身,手里握著一幅畫卷,乃是管著這山間別院的宿老呂涵;另一人身形瘦高,黑袍空蕩,神色冷峻,卻是那玄獄的丙字獄首李本計。
李本計聽罷,回道:“我因與公主有舊,就常為她張羅試功之事,此番是聽聞有人將被罷黜,要來一趟把人帶回去,順道就將此畫捎來了,卻不知要用在何處?《百川歸海圖》乃納海宗傳承要物,此宗尚有余黨未清,若消息走漏……”
呂涵擺手笑道:“你且放心,是公主門客之女在此修行《浩渺經(jīng)》,她觀想滄瀾浩渺圖總有幾分欠缺,據(jù)說其父因此寫信求助公主,得公主首肯,才請出這幅《百川歸海圖》給她參悟。”
“公主果然禮賢下士。”
“到了。”
說話間,二人已至正廳門前。
“一同進(jìn)去吧。”呂涵指了指門內(nèi),“里面就有個玄獄來的,聽說還有些出身,可惜靈骨被廢,如今資質(zhì)低劣,修了幾年仍渾渾噩噩,今日若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你就帶回去吧。”
“我知道是誰了。”李本計瞇眼點(diǎn)頭,隨呂涵入內(nèi),果然瞧見了“陳虛”,卻不多言,只待考評過后帶人回去。
陳清看到了他,倒有些意外,本不欲多事,可見對方時不時的看著自己冷笑,卻又有些疑惑。
“這人看著對我有些成見,以前得罪過他?”
修行考評并不復(fù)雜,且是分批進(jìn)行,此次在場的,除去陳清、姜鶴、徐昭纓三個,還有七人。
呂涵一個個召人問詢修行體悟,全程公開,毫無避諱,這本是公主私設(shè)的試功考核,眾人所修功法各異,自然各抒己見,但越是靠后,也越顯劣勢。
陳清本還想聽聽眾人見解,可前面那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是結(jié)結(jié)巴巴,就是車轱轆話來回轉(zhuǎn),連第一境的氣血變化都說不清楚。
“顛三倒四,毫無重點(diǎn)。”呂涵失望揮手,“都下去吧。”
“完了!”姜鶴一聽,越發(fā)憂愁,“咱們怕是連他們都不如……”他轉(zhuǎn)頭一看身旁的陳清,見后者眉頭緊鎖,便嘆了口氣。
唉!
這是和自己一樣,愁的啊!
殊不知,陳清聽了一圈下來,越發(fā)疑惑。
“按說這太初仙朝雄踞中靈洲,十公主貴為天潢貴胄,選出的人再差也不該差到哪里去,怎么連第一境的關(guān)竅都說不明白?難道因為是夢境之故,不能超出我的認(rèn)知?”
想到這,他想起這個時代的背景,靈光一閃。
“這個時代,雖有人道先賢開辟仙路,但修行常識或許真的尚未普及!那我若將《海岳殘卷》中的境界通識稍加整理……”
想到這,陳清目光漸亮。
他雖視此境為夢,但夢中卻有反饋,這公主府資源豐厚,他對《太岳通天訣》的觀想圖更是志在必得,若被遣返,哪還有機(jī)會接觸?
“下一個,陳……”
呂涵正欲點(diǎn)名,徐昭纓忽而開口:“我先來吧。”
呂涵和顏悅色道:“也好,你所需之物已送來,結(jié)束了考評,正好取用。”
徐昭纓看了那幅畫卷一眼,上前聽問。
“老夫知曉你的本事,便簡單一問。”呂涵捻須笑道,與先前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就說……你上次提到的骨硬肉疼之感,可尋到緣由了?”
骨硬肉疼?
陳清心頭一動。
莫非是骨生石斑?
在隱星門所在的時代,第一境“黃庭初辟”已被精細(xì)劃分為前期、中期、后期和圓滿四個階段。
其中,第一境中期的修士需搭配高純度的地脈玉髓凝練骨骼,純度越高,效果越好。相反,若用劣質(zhì)地脈玉髓淬骨,便會引發(fā)骨骼異變,生出石斑硬刺,從內(nèi)刺傷血肉,骨硬肉疼。
“回呂老,”徐昭纓正從容應(yīng)答:“《浩渺經(jīng)》有云:骨為髓府,氣之根基。故弟子以為,此痛乃氣血淬骨之兆,所以骨骼愈硬,是修行精進(jìn)之象,血髓漸滿的前兆,唯有忍痛打熬,方可堅定道心,有所精進(jìn)。”
頓了頓,她又補(bǔ)充道:“不過我亦發(fā)現(xiàn),引地脈之氣入體可緩解痛楚,或可作為參考。”
呂涵撫須笑道:“這件事老夫當(dāng)記下,遞交定波君等人參詳。”
李本計冷眼旁觀多時,這時卻瞥向陳清,突然道:“初辟之境的骨硬肉疼,不是孤例,我認(rèn)識的一位高人花了二十多年都未確定原因,若徐姑娘能探出根源,那可是大功一件。對了,陳虛你出身世家,又征戰(zhàn)過西荒,見識總該比旁人強(qiáng)些,你覺得徐姑娘這番高見,如何?”
場中霎時一靜。
這是要捧殺?還是挑撥?
陳清眉頭微皺,怎的這人似在針對自己?莫非“陳虛”過去真和他有仇?
不過,呂涵聽著這話,卻不好駁了李本計的顏面,順勢就道:“也好,你來說說。”
陳清權(quán)衡利弊后,道:“徐道友所言確實有理,不過我覺得未必是髓滿,亦有‘骨若寒冰,髓若凝霜’的可能,也就是骨生寒刺,恐非修行精進(jìn)之象,反是隱患。”
“哦?”李本計挑了挑眉,“玉京的高人都未下此論斷,你這語氣卻是篤定,是參悟出了什么?”
呂涵沉思片刻,說道:“修行之道,因人而異,沒有放之四海皆準(zhǔn)的經(jīng)驗,但凡能從修行中悟出適合自己的法門,已是難得,我覺得這也算個解釋。”
徐昭櫻則低頭不語。
李本計卻道:“空談無用,若有真本事,就該道出解決之法。”
徐昭櫻聽罷,這才說:“李道友,你方才也說,連玉京的高人都無定論,陳清又哪有解決之法?這件事就……”
陳清卻忽然道:“我曾在一本古書上面看到過,說若骨生石斑、寒刺,可用‘地脈真髓’重淬筋骨,修養(yǎng)月余,時常用過夜的冰水侵泡身子,當(dāng)能緩解,尤忌強(qiáng)行修煉,否則會加重傷勢。”
“古書?”李本計臉色微沉,“玉京的高人都未曾提及此法,你倒是敢信口開河?”
呂涵抬手制止,他聽出話中的針對之意,但這會卻顧不得李本計面子了。
“老夫一位故交當(dāng)年正是這般癥狀,后來卻是好轉(zhuǎn)了,問他緣故,卻始終三緘其口,不肯說方子,改日倒要問問他,是否用了地脈真髓。”頓了頓,呂涵打量著陳清,“看來你看著是似渾噩度日,實則是韜光養(yǎng)晦啊。”
姜鶴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驚:“陳虛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竟有這般見識?但每次問他,他都說自己并無心得,都是騙我的?合著就我在混日子?”
呂涵目光灼灼,又問道:“你對‘黃庭初辟’一境,可還有更深的見解?今日本就是考評,說這個才是正題。”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于陳清身上。
陳清暗自思量:“這個夢中時代的修行體系應(yīng)尚在摸索階段,再拋出一些后世見解,或許能引起重視,讓夢境里的劇情進(jìn)一步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