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稍候,流觴將起。”
蘇清漪引陳清二人入座后翩然離去。
陳清安坐如飴,抬眼觀望。
此處視野開闊,遠眺可見群峰浮沉、云霞繚繞,美得不似凡塵。
“此景天成,若繪于畫卷,稍加牽引,便是幅上乘的觀想圖。”陳清看了好一會,給了個評價。
身側,徐昭纓一襲湖綠長裙,眉宇間掠過無奈,道:“你這人,都這時候了,還想著修行……”她嘆了口氣,“原以為是我帶你來看這山中美景,不曾想,卻是你帶我脫了困厄,只盼此山的那口‘滌心玉泉’真有神效,能穩住你的傷勢,其實在七兄那里……”
陳清笑道:“得七殿下之助,得以穩住軀體,可若從此讓他養著,著實說不過去。況且,都說那星寂劫光乃玄門碎片,我若能蘊養出來,那可是不得了……”
正說著,有兩道身影徑直而來。
當先女子身著云紋道袍,氣質溫婉,眉宇間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正是蘇清漪之姐,蘇清璇。
行至陳清案前,蘇清璇掙脫蘇明的攙扶,對著陳清,深深一揖到底:“陳道友救吾于傾覆,恩同造化,清璇銘感五內!”
蘇明亦隨之躬身:“蘇明拜謝恩公救命之恩!”
陳清微微頷首,笑道:“機緣巧合,恰逢其會,不必掛懷。”
蘇清璇姐弟鄭重再拜。
此時,流觴星燈已漂至靈泉中段,映得滿臺生輝。
蘇清漪立于泉眼源頭,廣袖輕拂,道:“宴啟。”
清音方落,瑤笙驟起,眾修或銜杯論道,或振袖賦詩,時有珍禽異獸穿梭其間,靈猿捧玉壺,續上瓊漿;仙鶴銜靈果,置于案前;七彩靈鹿口銜仙葩,踏云而來,獻于論道精彩處。
星燈漂流,仙樂悠揚,一派逍遙超脫氣象。
陳清靜坐觀宴,撫掌而笑。
天機盟秦觀瀾率先趨前拜見,隨后數道身影飄然而至,或贈靈丹,或留玉簡,言談間盡是敬重與感慨。有人提及那場驚天棋局,陳清只是淺笑不語。
夜漸深沉,星河低垂。
流觴宴已近尾聲,眾人酒酣耳熱,論道之聲漸歇。
靈泉星燈隨波遠去,琉璃平臺上人影稀疏。
徐昭纓望著云海中沉浮的星峰與遠去的流光,忽覺一陣空落。
“聚時為景,散時為氣。”陳清的聲音適時響起,“走吧。”
宴畢,蘇清漪斂去笑意,引著二人踏上一道自山巔垂落的云橋,直往神山深處而去。
谷中靈氣濃郁成霧,中心是一汪幽潭,潭水澄澈如琉璃,深處星芒流轉。
“這便是滌心玉泉,蘊藏造化生機,或可延緩陳道友的道基崩解。”蘇清漪輕聲說著,眼中帶著一絲不忍,“只是你終究陰神不成,性命未釋,成敗難定,一入潭中,不知哪年歲月能出……可還有什么未了之事?”
陳清渾不在意,自懷中取出一枚玉簡遞給徐昭纓:“這是‘初陽融雪丹’方,可解陳萱體內寒毒,所需主材蘇山主已應允相助,你與鱗兒之丹所需之物亦在其列。”
徐昭纓鄭重接過。
“還有就是我這一身的宗門傳承了,”陳清忽有幾分悵然,“功法心得已托付呂老保管,銀鱗兒可承道統,只是我本想中興宗門,可惜……”
徐昭纓打斷他,正色道:“隱星宗已錄名仙朝百宗譜牒,列為上宗!五姐今日還讓我問你,想要在何處福地立山門?仙朝疆域,任你挑選!”
陳清一怔,忽然明悟過來。
或許這中興宗門,也不一定要門徒廣布,自己這破局之功,得了大勢與人情,無形中就為宗門鋪就煌煌前路,只要操作得當,便可興起。
一念至此,他舒了一口氣。
至于山門選在何處……
溟霞山景在陳清心頭一閃而過,卻又被壓下。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若今古相連,一個蝴蝶翅膀,把自己這一干門人給扇沒了,找誰說理去?何況,隱星宗初立,根基淺薄,失了照拂,僅憑那點底蘊,恐難長久。
“山門選址,煩請五公主費心斟酌。”陳清聲音平靜,“遠離紛擾、靈氣充裕即可。”
徐昭纓點頭:“好!”
陳清又取出九品青蓮臺與青銅酒爵,置于泉畔青石之上。
兩寶嗡鳴震顫。
“莫急。”陳清撫摸兩寶,“有緣,還會再見,到時還需你等助我。”轉頭對徐昭纓道:“此二寶已烙下靈識印記,請公主暫管,待有緣人現,再續傳承。”
頓了頓,他補充道:“這酒爵,還與一位姜姓前輩有約定,要替他完成一事,便交給后輩子弟了,只要不違天理,不超能力,皆可允之。”
“姜?”徐昭纓面有異色,隨即點頭:“我記下來了,會告知后人。”話落,她素手一翻,一枚定星珠現于掌心。
珠內星河奔涌,數道漆黑符箓如游龍穿梭,更有一縷星禁本源沉浮其中。
“此珠已按你吩咐,由大兄親自出手,將陰神符等幾種符箓打入其中,七哥也打入了一套刪減后的周天星斗陣紋。七哥說,此禁與你所悟有緣,后世若有人通曉傳承,能以此共鳴、呼應。”
陳清聞言,心中豁然開朗。
如此布置,非星禁訣不能引動,大大降低了被人勘破的風險。
于是,他對蘇清漪道:“請山主將此珠封入靈脈深處。”
蘇清漪接過寶珠,問道:“何時啟封?”
“機緣至時,會有人持來取。”陳清望向云海深處,“或許是千百年后,或許……更久。”
諸事安排妥當,陳清沖著二人一禮,轉身向著玉泉走去。
徐昭纓看著他即將沒入泉水的背影,終有決定。
“等等!”
她眼中迸發光輝!
“轟——”
整座山谷的靈氣瞬間沸騰,一道龐大的九尾天狐虛影自她身后顯現!
驟然爆發的威勢,讓蘇清漪都神色微變,但旋即明白了什么,后退了半步。
陳清識海劇震,只見那遮天蔽日的天狐虛影突然收縮,化作流月清輝將他籠罩。
剎那間,他枯寂的識海仿佛被投入一顆溫暖太陽,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舒適與慰藉,直抵靈魂深處,渾渾噩噩,迷迷蒙蒙,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平和與喜悅。
陳清的身軀并未得到修復,但那搖搖欲墜、即將潰散的魂魄與不滅靈光卻穩固下來,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練通透!
丹田深處,山海虛影流轉不息,核心處一點幽白光輝猛然綻放,一個模糊不清的虛影輪廓,緩緩浮現!
泥丸宮中的靈光也陡然變化,吸收了滾滾清輝后,仿佛一顆飽吸了天地精華的種子,散發出一種孕育著無限可能的生機!
“道種?”
恍惚中,陳清福至心靈,想起了陸啟遠曾經說過的一事。
“莫非……”
念頭尚未清晰,一陣難以抵御的困意襲來,他的身軀則在月白光華的包裹中沉入滌心玉泉,被星芒托住,氣息漸趨平穩綿長,卻陷入了最深沉的定境。
幾息后,泉水平復,一層柔和卻堅韌的星光結界悄然升起,將此處與外界徹底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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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數道驚虹劃破天際。
陸啟遠華服獵獵,率先落地,身后跟著龍宮太子敖璟與數位氣度超凡的修士。
見過蘇清漪后,陸啟遠知曉前事,懊惱道:“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未能再見一面!”
敖璟沉聲道:“聽山主之意,陳道友已入死關,非經年不可出,甚至……再無出關之日。”說罷,他遺憾搖頭,“本想將此物親手交予他!”
他長袖一揮,便有一物自袖中飛出,迎風就長,乃一三尺高、通體流轉著暗金與星辰光澤的奇碑!
陸啟遠側目一看,便是一愣,見那碑面上鐵畫銀鉤,刻有幾個蘊含奇韻的古篆:
“躬身禮陳虛,星芒照劫初;雷池騰龍起,萬煞一掌疏!”
字跡入石三分,與碑身天然星紋隱隱呼應,仿佛本就該存在于此。
“此番得陳道友救我性命,卻無以為報,本想以此‘星紋神金碑’,為他立一塊傳世之碑!!”敖璟嘆息搖頭,滿是遺憾,轉向蘇清漪,“懇請山主允我將此碑立于泉畔。”
“你是有心了。”陸啟遠點了點頭,“但我也不差,過些日子,便讓我九弟拜入隱星宗,讓陳道友那弟子代師收徒!”
敖璟眼中一亮:“甚好,我那三子也無師承,也讓恩公弟子代師收徒!”
山風拂過,帶來星曇的幽香,讓他們重新振奮。
待眾人合力將神碑矗立在靈泉之側,敖璟感慨道:“如此,雖不能報答救命之恩,卻可彰陳道友之功于后世。”
陸啟遠卻道:“陳道友所為,于天地而言,乃大功德,豈能無記?不缺你這一塊碑文!”
話音剛落,遠方的微微泛白的天際,忽現萬丈霞光!
“轟——”
九霄雷動,整片天地都在震顫!
“這是?”敖璟心中巨震。
“這天下間,可還有一人念著陳道友呢!”陸啟遠笑道:“那破陣定世的功德,當由那位親口昭告天下!”
晨光未現,一道清朗、平和卻蘊含無上威嚴的聲音,已響徹寰宇,烙印于萬靈心中——
“大道昭昭,星穹永耀。今吾徐清風,承三界氣運,繼太初道統,當執天衡,鎮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