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照,燭淚如血。偌大新房中,只有錦被上撒落的冰冷桂圓蓮子。龍鳳燭噼啪輕響,紅光映在端坐于拔步床沿的新嫁娘身上。沈青崖大紅嫁衣紋絲不動,仿佛一尊冰雕。
蓋頭下,她的視線只有一片混沌的暗紅。但這點視線足夠了——她知道送她入這虎狼之窟的花轎,是從王府最西側,角門抬進來的。如同處理一件見不得光的垃圾。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沈府西苑,昨夜暴雨驚雷中,二嬸王氏那淬了毒般的尖叱:
“沈青崖!別給臉不要臉!能替沈家、替你爹去侍奉那位‘活閻王’,是你這廢棋天大的福分!”
冰冷的碎瓷片棱角深深抵進她頸側細嫩的肌膚,一絲甜腥彌漫在鼻尖。窗外電光撕裂夜幕,照亮銅鏡里那張清麗絕塵的臉——慘白,沒有淚,只有眸底冰封之下燃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王氏惡毒的笑容被閃電刻進記憶深處:“再敢尋死覓活……仔細你爹在秘牢里的老骨頭!看他還禁得起幾頓打!”
指尖因用力攥著瓷片而泛白,骨節咯咯作響。恨意如巖漿,幾乎灼穿她的理智。
“女兒……明白了。”
她松手,染血的碎瓷“哐當”墜地,聲音在空寂的囚室里驚得王氏后退半步。她低垂著眼睫,聲音平靜無波,乖順地像個提線木偶。頸側血線蜿蜒而下,沒入艷紅的嫁衣領口,消失不見。無人看見,那掩蓋在恭順下的眼神,是何等的冰寒徹骨,醞釀著驚濤駭浪。
……
時間在壓抑中流淌。直到沉重的烏木鑲云母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裹挾著深秋夜間的寒涼與一股若有似無的、難以言喻的……血腥氣息!
沈青崖渾身每一寸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
腳步聲沉重,帶著慣于發號施令的威壓和一種置身沙場后沉淀的鐵血感,停在蓋頭前。那人很高,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下一瞬,一只骨節分明、指腹覆著薄繭的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粗暴力量,猛地攥住大紅蓋頭的一角——
“唰啦!”
絲綢撕裂般的聲音刺耳響起。一片刺目的光亮和冰冷瞬間涌來!龍鳳燭晃動的紅光灼痛了因黑暗而微瞇的眼睛。沈青崖猛地睜開眼,沒有半分新婦應有的羞怯、瑟縮、期艾。她的目光如同淬煉千年的玄冰利刃,直直地、毫無畏懼地刺向前方!
目光碰撞!
紅燭燃燒,光影搖曳,卻穿不透眼前男人那雙沉淵般的墨瞳。深邃,幽寒,仿佛萬丈冰原下吞噬一切光亮的海溝。他高大挺拔的身軀裹在一襲玄色暗云紋箭袖錦袍里,肩寬背闊,像一座不可撼動的黑色山岳傾軋而來。面容英俊,卻如刀劈斧鑿般冷硬,眉骨鋒利,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毫無溫度的直線。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剛從血腥沙場歸來、還未散盡的煞氣與拒人千里的疏離。
蕭徹的目光掃過她頸側那道尚未干涸結痂的清晰血痕,掠過她隱在寬大袖口下只露出半截、纏著細紗的左手手腕(昨夜被燙的傷),最后鎖定在她那雙清凌凌、沒有絲毫怯懦波動的眼睛上。
他眼底那點探究的冰屑,瞬間被更深更沉的不耐與警告取代。
預想中的哭泣、顫抖、哀怨……全都沒有。只有一片令人心驚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凍住的冷靜。還有那眼底深處……是什么?一絲連他都感到陌生的、被壓抑到極致反而爆裂開來的光芒?像冰層下的暗火!
“嘖。”
一聲極其低沉、幾乎只是氣流劃過的嗤笑從他薄唇溢出,帶著濃濃的厭棄與嘲諷。這沈家送來的所謂“嫡女”,不過是顆被棄若敝履的廢棋,更是沈家二房**裸的羞辱!竟敢這樣看著他?!
他甚至連問一句“這傷從何而來”的興趣都欠奉。不過是個交易的物品,一枚暫時安置在府里的籌碼。
“當好你的王妃。”蕭徹的聲音低沉、冰冷,毫無起伏,帶著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命令,“其他事……”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寒冰刮過她的臉頰,“莫問,莫管。”
話音未落,他已決然轉身,那身象征著無上權勢的玄色衣袍帶起一股冷風。再待下去,不過是浪費時辰。
然而就在他轉身拂袖的瞬間——沈青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倏地捕捉到!玄色錦袍寬大的袖口邊緣內側,一抹極其刺目、極不易察覺的暗紅色澤!并非干涸的陳舊血污,而是一種……新鮮的、半凝固的、如同最上等的朱砂又被反復浸染過的……暗褐血跡!
那絕不是她頸側傷口的血!也不是他自身的!濃重、詭異,帶著死亡的腥氣!是方才沾染上的!他剛從哪個修羅場回來?!
這念頭如同毒蛇,瞬間攫住了沈青崖的心。她感到一陣窒息。
“砰!”
房門被重重甩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也將這華麗而冰冷的新房徹底變成一座孤島。巨大的震動讓紅燭的火光狠狠一晃,在她眼底投下更深的陰影。
滿室喜氣只剩下燭火跳躍的噼啪,如同嘲笑的掌聲。
掌心里,昨夜被指甲掐出的血痕清晰可見。沈青崖緩緩攤開緊握的雙手,看著掌心染血的月牙印痕,又望向緊閉的房門方向。紅燭的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又細又長,孤寂地印在冰冷的地磚上。
一絲冷峭的、帶著無盡冰寒與決絕的弧度,在她緊抿的唇邊緩緩勾起。
“下棋?”她低語,清冽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間里清晰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落玉盤,“棋子?”
那抹冰冷絕艷的笑容驟然加深,仿佛瞬間撕裂了夜空的閃電。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