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侯到的時候,燭音正舒舒服服躺在正院的樹蔭底下,聽丫鬟給自己念話本子。
聽到侯爺過來,她只是讓丫鬟別念了,退到一邊,也沒起身迎接他。
廣寧侯遠遠站定,打量著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安然的兒媳。
他素來忙碌,沈素心雖然從小在侯府長大,廣寧侯見她的日子并不算多。
等她年紀大一點,見面就更少了。
雖然年節一大家子都會碰面,可他日理萬機,連自己的幾個庶女都無暇關注,何況這么個養在侯府的外人。
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這個侯府的恩人之女,他如今的兒媳。
燭音也不攔著,任由他看。
院子里的丫鬟們將腦袋壓得低低的,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們都下去吧。”燭音說。
這情景實在古怪,哪里有當公公的盯著兒媳婦兒瞧的?
丫鬟有些不安,燭音又重復了一遍,幾個丫鬟才低著頭離開。
廣寧侯見她的模樣,便知過去一直小看了這個姑娘。
他也不再藏著,直說道:“最近府上不太平,發生了許多事,你知道多少?”
他沒指是哪件事,也是存著試探的意思。
就見燭音笑了笑:“每一件都知道。”
也不管廣寧侯驚疑不定的神色,燭音再次拋出炸彈:“包括你們在夢中挨打,也包括侯夫人假裝生病,求仁得仁。”
廣陵侯這下徹底站不住,目光死死盯著燭音:“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燭音輕笑:“我是沈素心啊。侯爺從小看著我長大,難道不認識了?”
廣寧侯一時說不出話來。
燭音:“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
廣寧侯還在震驚。
燭音便笑嘻嘻地說:“就算你問,我也不會告訴你。”
她眼下的模樣,和廣陵侯記憶中那個安靜溫柔的小姑娘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廣寧侯也是一方人物,他試探道:“素心,父親他疼愛了你一輩子,我與夫人亦是將你當做親生女兒看待。我知道謝征他干了混賬事,可我與他母親都可以保證,那個女人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可燭音只是笑瞇瞇地搖頭,告訴他:“晚了哦。”
廣寧侯:“什么晚了?”
面前的姑娘笑著說:“當日我提出要和謝征和離,你以為是我怒火中燒失去理智,可實際上 ,我我跟你們你們的,最后的機會呀。”
她幽幽嘆了口氣:“我也是看在你們侯府這些年并未苛待我的份上,給你們一個機會。若是允了我帶著我的嫁妝和離,從此和侯府斷開關系,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她搖搖頭:“可惜,你們不許。既然你們不許,那我就只好如了你們的愿,留在侯府陪你們玩一玩了。”
七月日頭炎熱,可這會兒廣寧侯卻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寒冬之中。
面前這少女嬉笑怒罵毫不顧忌。
她憑什么如此?
她的倚仗是什么?
若是換一個人,敢這么同他說話,即便是侯夫人,他都會用行動告訴她,什么叫做規矩。
可廣寧侯久久未動。
他不是謝征那個蠢貨。
他位極人臣,掌控著龐大的世俗權力,能處置大部分的普通人。
可不論是離世的父親夢中斥責子孫,還是夫人那場極其古怪的疾病。
這已經不屬凡人的范疇了。
他不是沒懷疑燭音裝神弄鬼,可侯夫人那場病,請了民間的名醫,請了宮中的太醫。
不是中毒,確實就是風寒。
他忍住了。
甚至還語氣溫和地問道:“那么依你所見,夫人的病,如何才會好呢?”
燭音托著下巴想了想:“唔,她不是喜歡早起嗎?這樣吧,你讓她每日寅時穿戴齊整,繞著整個侯府溜達兩圈,再去小廚房給我做一頓早膳,送過來給我吃。記得不要太早啊,我起不來。”
廣寧侯聽得額角青筋直跳。
偏偏這人還在說:“我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連續來上七日,想必如此鍛煉上幾日,夫人的病就能好了吧。”
廣寧侯沒忍住:“夫人現在病得起不來床,怕是難以——”
燭音淡淡打斷他的話語:“既然我說她起得來,她自然就起得來。”
廣寧侯沉默了。
燭音這話,簡直就是明晃晃在說,侯夫人的病和她有關。
可,真有這等神異之事嗎?
他匆匆離去。
回到正院,等到侯夫人傍晚時分清醒過來,他將燭音說的話,說給她聽。
侯夫人氣得面色通紅:“她竟然敢……敢如此羞辱我!”
她的手被廣寧侯按住:“夫人,不妨一試。”
侯夫人悲憤:“侯爺!這要是傳出去!我往后還如此抬起頭做人?”
廣寧侯冷靜道:“我可以確保此事傳不出去,而且,夫人,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若是不趕緊治好,真的還會有往后嗎?”
侯夫人:“……”
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她這幾日昏昏沉沉的,偶爾醒過來,沒少看見杜嬤嬤眼眶通紅,悄悄拭淚。
廣寧侯三言兩語安撫好妻子,見杜嬤嬤喂她喝了藥,又勉強喝了半碗粥,侯夫人又沉沉昏睡了過去。
他神色凝重地坐在書房里。
以夫人如今的身體狀況,正常情況下,她絕不可能明日寅時起得來。
可若是她起來了呢?
勸說夫人應下來,同樣也是存著試探燭音本事的心思。
他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喚親衛來,去試探一二,可很快就打住了這個念頭。
他能保證親衛對自己絕對忠誠,也相信親衛的能力,能將一些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任誰都查不出證據。
可還是那句話,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
若他那個“兒媳婦”果真是手段能通鬼神,連去世的先祖都能影響到的存在,那么,他的那些凡人的手段,真的能瞞過他嗎?
他這般想著,強行按捺住了用“手段”解決隱患的沖動,只讓人不遠不近地盯著世子夫人的動靜。
同時,他免不了又想到了一件事:若沈素心當真有如此本事,那么,謝征和外頭那個女人的事,她當真不知曉嗎?
若是知曉,怎么會大婚之夜那么“生氣”?
亦或者,當真如她所言。
她順勢提出和離,當真是“給你們侯府一個機會”?